翻来覆去，只能得出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事情并非如最初设想的那样简单。
黎明前最黑的那会儿，天像是被泼了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外面连一丝风都没有，树影凝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屋檐下的灯笼被夜气浸得发暗，光晕缩成小小的一团，照不透深重的夜色。
守殿的侍卫站得笔直，可眼皮已经打架，精神紧绷到极限。
里头一声不响，外头也不敢出声，整个皇宫仿佛陷入了死寂之中，只剩滴漏声一下一下敲着时辰。
太子和二皇子面对面坐在文德殿正中间，谁也不吭声。
两人离得不远，中间隔着一张低矮的紫檀木茶几，上面摆着两盏凉透的茶。
茶盖半掀着，水面上浮着几片茶叶，早已没了热气。
他们彼此盯着对方，眼神中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脚边的地毯绣着金线云纹，花纹繁复，踩上去几乎感觉不到脚步声。
空气都快凝固了，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出个响动来。
殿内的烛火轻微晃了一下，映得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抖了半分。
窗外传来一声猫叫，尖锐而短暂，随即又归于沉寂。
谁都没动，也没人愿意先开口。
时间像是被拉长了，每一刻都显得格外沉重。
呼吸声都刻意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直到二皇子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口气，这才把这死一样的安静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低头揉了揉手腕上的玉镯，那是母妃留给他的东西，平日里从不离身。
刚才进来时太过急躁，撞到了门框，镯子裂了条细缝。
他盯着那道裂痕看了片刻，忽然冷笑了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这事八成是云音音搞的鬼！还能有谁？”
他抬眼看向太子，目光像刀子一样扎过去，“她整日待在皇上身边，出入自由，谁能比她更方便下手？况且她本就是来历不明的人，心性如何，谁说得准？”
“六弟都说了，跟她没关系。”
taisti端起茶盏，吹了吹并不存在的热气，语气平淡，“他说她当时正在佛堂抄经，好几个嬷嬷可以作证。你总不能说那些人全都被收买了吧？”
“他替她说话你就信？这话哄小孩还差不多！”
二皇子猛地拍了下桌子，茶盏震得跳了一下，水洒了出来。
他双眼发红，“六弟自小就对她另眼相看，偏袒得明明白白。你真觉得他会说实话？他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当成敌人，只为了护着那个女人！”
“你给我小点声！”
taiste放下茶盏，声音陡然压低，“父皇和音音还在里头躺着呢，别惊扰了他们。万一有个闪失，你担得起这个罪名？天下人该怎么看我们兄弟？”
taiste眉头一拧，眼角淡淡扫了他一下。
那一眼并不凶狠，甚至算不上严厉，可却让二皇子脊背一凉。
他见过这种眼神，每次taiste做出决断之前，都会用这样一种漠然的方式看着人。
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让他心头火起，却又不敢再大声喧哗。
二皇子咬着牙憋着火，胸口起伏得厉害。
一想到太医刚才摇头晃脑说灵灵命悬一线，他就恨不得冲进去，一刀剁了那个白眼狼！
他在心里反复回想太医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耳朵。
“脉象紊乱，中毒迹象明显，若非发现得早，此刻怕是已经……”
他不敢想下去。
灵灵才七岁，是父皇最疼的小公主，平日里笑起来甜甜的，见谁都叫哥哥。
如今却躺在床榻上脸色发青，嘴里插着管子，连哭都哭不出来。
养不熟的东西，留着就是祸害！
他握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当年就不该心软，任由父皇把她留在宫中。
一开始只是个小丫头，谁在乎她的死活？
可渐渐地，她学会了装乖卖巧，把父huang哄得团团转。
现在倒好，恩将仇报，连孩子都不放过！
“这一次，你还打算护着她？”
他盯着taiste，声音沙哑，“以往她做些小动作，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可这次是冲着皇室血脉来的，这是杀头的大罪！你要是还包庇她，我不认你这个兄长！”
“你给我醒醒神！”
taiste终于站起来，一步跨过茶几，站在他面前，“云音音现在是什么身份？能随便动吗？这点轻重你心里没数？用得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
早些年，云音音不过是个反贼信王的小闺女，死就死了，谁在乎？
那时她刚进宫，瘦得像个柴棍，话都不敢大声说。
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出身，背地里叫她“逆女”。
有人建议直接关进冷宫，也有人说干脆秘密处死，免得留下后患。
可皇上执意要留她，说是感念旧情，要给她一条生路。
什么时候杀，怎么杀，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那时候没人替她说一句话，连最起码的体面都不给。
衣裳破了没人补，饭菜凉了没人换。
她活得战战兢兢，走路贴着墙根，生怕惹了谁不高兴。
那样的日子过了整整三年，直到那件事发生。
可偏偏当年那档子事——真假公主调了包。
宫中那位真正的公主，竟在幼时被人偷偷换走，流落民间十余年。
而云音音，竟是当年被抱错的那个孩子。
证据确凿，族谱、胎记、乳母供词，全都对得上。
皇上当场痛哭流涕，抱着她喊“我的女儿”，从此册封为嫡长公主，待遇等同皇子。
现在满天下都知道这秘密，皇上把她当亲闺女养了这么多年，老百姓也都认这个理。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说这是天意轮回，善恶有报。
有人说她是受苦多年终得正果，也有人说皇上仁厚宽恕，才成就这一段佳话。
她的名字出现在官方文书中，她的画像挂在宗庙侧殿，她出席的所有典礼都被礼官详细记录。
要是没铁证就把人给办了，外头人怎么传？
说皇上翻脸不认人，过河拆桥？
朝廷颜面何存？
百官作何感想？
各地藩王又会如何揣测圣心？
一个处理不当，就会引发动荡。
更何况，她最近刚主持完春祭大典，亲手点燃了祈福香火，百姓亲眼所见。
如果这时候定她死罪，谁能保证没人怀疑是朝廷有意抹黑？
普通人家里欺负个养了五年的女儿，街坊邻居都要戳脊梁骨骂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