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道月洞门,白卿儿脚步蓦地一顿,轻声对着贴身丫鬟吩咐道:“锦书,你去东角门看看闻喜县主还在不在。”
“若是在,就让她去后门等我,就说,我有要事与她说。”
锦书揉了揉帕子,语含不甘地嗫嚅道:“小姐,您忘了?上回闻喜县主那般羞辱您……”
那日的场景至今仍清晰地刻在锦书脑海里,闻喜县主盛气凌人地指着小姐的鼻子,骂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甚至用了“龌龊”二字,言语间刻薄得令人发指。
“……”白卿儿神情一僵,一手死死地攥紧了帕子。
另一个丫鬟画屏见气氛不对,忙斥道:“锦书,小姐自有分寸,让你去你便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锦书不敢再多说什么,福身领命,抄小道朝着东角门方向跑去。
白卿儿停在原地,遥遥地望着外仪门方向,眼底渐渐地蓄起阴影。
今日是明皎送嫁妆的日子,侯府各处挂起了一盏盏大红灯笼,以红绸妆点着匾额,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
外仪门前的庭院中被几十个箱笼堆得满满当当,每个嫁妆箱子上都贴着大红‘囍’字。
这会儿,魏嬷嬷正带人清点那些箱笼,并将今日亲朋故交送来的那些添妆也一一造册,加进嫁妆单子里。
送走定南王夫妇后不久,侯府的朱漆大门再次开启,当今王皇后与其长姐绥静皇后的赏赐一同送到。
这等天大的荣耀,让整个侯府再次沸腾起来。
各房的公子小姐以及下人们纷纷凑到外仪门一带看热闹,啧啧称叹,甚至连这条街上的其它府邸也被惊动了。
待吉时一到,早已准备妥当的嫁妆队伍便启程了。
一抬抬捆着大红绸带的箱笼被轿夫们稳稳抬起,井然有序地出了侯府大门。
一路上,唢呐锣鼓吹吹打打,喜庆的声响震天动地,从永康街起,便引得无数路人驻足围观。
小团子弄了把小杌子,坐在正门边,兴致勃勃地数着出府的嫁妆,“一、二、三……”
直到最后一抬箱笼抬出侯府,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折腾了大半日的小家伙早已精力耗尽,先前的兴奋劲儿荡然无存,整个人蔫蔫的。
才刚到一更天,他便在厢房里沉沉地睡了过去,连夜里的梆子声都不曾干扰他半分。
“梆!梆!”
夜色渐深,四下一片寂静,唯有巡夜的梆子声遥遥传来,一下又一下,似敲在了人的心神之上。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陡然划破祠堂的静谧。
昏睡了大半天的唐氏从噩梦中惊醒,整个人自榻上弹坐起来,额头上布满冷汗,眼神里满是挥之不去的惶恐,嘴里反复地嘶吼着:“鬼!有鬼!”
她浑身发颤,带着哭腔喊道:“丹娘,有鬼……”
唐氏直觉地想找丹娘,但话说了一半,就意识到不对劲。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惶惶不安地四下打量了一圈,发现她又回到了祠堂的那间后罩房。
“难道……丹娘根本没来过?先前逃出去的种种,全都是我的梦?”唐氏眼神涣散,茫然地喃喃自语。
她猛地掀开薄被,赤着脚跌跌撞撞地冲到梳妆台前,死死盯着台上那面铜镜。
镜中的妇人头发散乱如鸡窝,脸颊上沾满香灰,模样邋遢又狼狈。
她颤抖着抬起手,摸了摸脸上的香灰,摇了摇头:“不,那不是梦!丹娘肯定来过这里!”
所以,是太夫人发现她逃走,又把她抓回来了?
“吱呀”一声,打断了唐氏的思绪。
那道老旧的房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粗糙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一道阴冷的白光从门外倾泻而入,瞬间驱散了房内的昏暗,却也带来了刺骨的寒意。
唐氏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身子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她不用看也知道,那个纠缠不休的女鬼,又来了!
她缓缓地循着地上那道扭曲的影子朝门口望去,门槛外,立着一个长发披散的白衣倩影,周身萦绕着一股子化不开的森然寒气。
黑如鸦羽的长发凌乱地垂落,挡住女子的半张脸庞,唯有眼上蒙着的白纱,在惨白的光线下格外醒目。
这模样,与白日里在小花园中惊鸿一瞥的白衣女子重叠在了一起。
分毫不差。
唐氏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三魂七魄几乎散了一半。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盘旋不去——
不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这世上真的有鬼!
“唐云芙,”白衣女鬼缓缓开口,声音嘶哑阴冷,带着蚀骨的恨意,“我的儿子中了状元,你的儿子成了瘸子,这都是你应得的报应。”
“你当年偷了我的儿子,今晚,我便要亲手带走你的儿子,让你尝尝丧子的锥心之痛!”
“不!”唐氏的心神彻底被击溃,无力地跪在冷硬的青石砖地上,嘶声高喊,“你别伤害我的阿遇!”
“他是无辜的!是我将两个孩子调包,与他无关。”
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绝望地泣声道:“楚南星,你要报仇,就冲我来!我这条贱命,你拿走便是!只求你放过阿遇吧!”
“他也曾是你的儿子,你从前那么疼爱他……”
“让你死?”白衣女鬼轻轻地嗤笑了一声,那笑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死不过是一刀子的痛快事,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才是这世间最痛的刑罚。”
“我要你活着,亲眼看着你的儿子,像我当年一样含冤横死,永世不得超生!我要让你活着受无尽的折磨……”
“不!”唐氏再次凄声大喊,连滚带爬地朝门外的白衣女鬼膝行了几步,歇斯底里地说,“楚南星,你分明是被水匪害死的,与我无关!与明遇更没有半点关系!”
“你要找替死鬼,要报仇雪恨,就去找当年那些害你的水匪啊!为什么偏偏揪着我们母子不放?!”
白衣女鬼阴恻恻地笑了:“不见棺材不落泪。唐云芙,你还是满口谎话,你真的觉得我是被水匪害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