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的笑声还没落下。
一道火红的身影竟鬼魅似的,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他身后。
是慕容熙。
他依旧摇着那把骚包的玉骨扇,脸上挂着一抹吊儿郎当的笑,仿佛不是来杀人,而是来赴一场风花雪月的宴席。
“裴相,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慕容熙的声音很轻,却让裴砚之的笑声戛然而止。
裴砚之猛的回头,看着眼前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男人,瞳孔猛的一缩。
“你……你是怎么上来的?”
“山人自有妙计。”
慕容熙笑得像只狐狸,他身后的几个江湖人也跟着露出了森然的笑意。
“裴相,你的戏唱完了。”
“接下来,该轮到我们登场了。”
话音未落,那几个江湖人便鬼魅似的朝着裴砚之身后的亲卫扑了过去。
而慕容熙则摇着扇子,一步步的走向了那个早已吓傻了的男人。
山谷之下,战况也发生了逆转。
柳钰带着靖王府的亲卫如一把尖刀,硬生生的从兽潮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将那瓶惊兽粉扔给了萧珏。
“王爷!夫人让属下送来的!”
萧珏接过瓷瓶打开,一股刺鼻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周围那些原本还悍不畏死的野狼闻到这股味道,竟像是见了鬼一样发出一阵惊恐的哀嚎,纷纷夹着尾巴四散奔逃。
兽潮就这么被轻而易举的瓦解了。
萧珏看着手里那小小的瓷瓶,又看了一眼远处高台上那道素色的身影,那双总是烧着火的凤眼里,第一次有了极为复杂的情绪。
这个女人……她又救了他一次。
“王爷,发什么呆?”
顾晏尘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还不快走?”
萧珏回过神,看着眼前这个虽然脸色苍白却依旧站得笔直的男人,心里那股子邪火又“噌”的一下冒了出来。
他凭什么跟自己并肩作战?
他凭什么也受她的庇护?
“要走你走!本王要去宰了裴砚之那个杂碎!”
萧珏说着,提着剑就要往悬崖上冲。
“你疯了?”
顾晏尘一把拉住他,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怒意,“上面情况不明,你现在上去就是送死!”
“本王的事用不着你管!”
两人就这么在战场上拉扯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悬崖顶上传来裴砚之的一声凄厉惨叫。
紧接着一个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的人被从悬崖上一脚踹了下来。
正是裴砚之。
他摔在地上,早已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一身黑袍沾满了泥土跟血污,狼狈不堪。
慕容熙的身影随即出现在悬崖边。
他依旧是那副风流倜傥的模样,摇着扇子对着底下那两个还在拉拉扯扯的男人露出了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两位,别争了。”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得意。
“这头最大的‘猎物’,归我了。”
萧珏看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又看了一眼被他踩在脚下的裴砚之,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他辛辛苦苦打生打死,最后竟让这个姓慕容的捡了现成的便宜!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顾晏尘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看着慕容熙……那张扬的笑脸,那双向来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名为“不爽”的情绪。
一场针对三人的绝杀之局,就这么阴差阳错的演变成了一场啼笑皆非的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修罗场。
高台上,云知夏看着这荒唐的一幕,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扶着额头,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这三个男人真是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而她身旁,云小墨早已拿出他的小算盘,开始计算这次行动的战损跟收益。
“活捉裴砚之拿到口供,扳倒其党羽,预期收益,白银五十万两。”
“救下萧叔叔跟顾叔叔,收获人情两份,长期价值,无法估量。”
“慕容叔叔抢得头功,获得娘亲好感度加成……这个,亏了。”
云小暖则拉了拉娘亲的衣角,小脸上全是担忧。
“娘亲,那三个叔叔心里的小人儿,又在打架了。”
“他们好像……都在吃醋。”
云知夏:
“……”
她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
秋猎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裴砚之被活捉,其党羽被连根拔起。
那头所谓的白虎也被证实,不过是裴砚之用来吸引众人注意力的一个诱饵。
皇帝龙心大悦,当场下令将裴砚之打入天牢,秋后问斩。
至于那三个“护驾有功”的男人,则各自得了丰厚的赏赐。
萧珏官复原职,重掌兵权。
顾晏尘连升三级,成了大乾王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刑部尚书。
慕容熙则拿到了皇家商号未来十年的经营权,成了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皇商。
而这场风波中真正运筹帷幄的云知夏,却仿佛被所有人遗忘了。
皇帝没有再提那所谓的提亲,也没有再追究她的身世。
他只是下了一道旨意,将京郊一处原本属于裴砚之的别院赐给了她,美其名曰让她静心休养。
那座别院名“静心苑”,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却也……守卫森严。
皇帝用一种更体面也更牢固的方式,将她这座“长公主”软禁在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云知夏对此没有半分意外。
她平静的接了旨,带着两个孩子住进了这座华美的囚笼。
她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
皇帝在等,等一个能彻底将她这颗不受控制的棋子连根拔起的机会。
而她也在等。
等一个能将这盘棋彻底翻盘的时机。
入主静心苑的第三天,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敲响了她的大门。
来人是七皇子,萧景。
他依旧是那副病弱的模样,脸色苍白身形瘦削,但那双总是死寂的眸子里却多了一丝光亮。
他屏退了左右,对着云知夏行了一个大礼。
“皇姐。”
这一声“皇姐”叫的云知夏心头一颤。
“殿下不必多礼。”
她将他扶起,声音里带着几分疏离。
“我早已不是什么郡主,殿下也无需如此。”
“在我心里,您永远是我的皇姐。”
萧景的眼中闪过一丝执拗。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用油布包的严严实实的卷轴递到云知夏面前。
“这是母妃留下的,真正的……神农谷商道图。”
云知夏的瞳孔猛的一缩。
她接过那卷轴,入手微沉,带着一股岁月的沧桑。
展开,一幅比苏莲给她的那份摹本要详尽百倍的地图呈现在眼前。
上面不光标注了所有通往神农谷的密道,更用朱笔圈出了几处极为隐秘的,标注着“药王遗藏”的地点。
“母妃说,这是当年,云芷姨母留给她最后的念想。”
萧景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她说,神农谷真正的宝藏不是那些珍稀的药材,而是这几处遗藏里足以颠覆整个大乾王朝的……东西。”
他停顿一下,抬起头,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直直的看向云知夏。
“皇姐,我知道,您想做什么。”
“而我,可以帮您。”
“条件呢?”
云知夏的声音很平静。
她不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好。
“我不要皇位。”
萧景笑了,那笑里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沧桑跟悲凉。
“我只要……一个真相。”
“一个关于我母妃当年真正的死因。”
云知夏沉默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年仅七岁却心深似海的少年,第一次感觉自己有些看不透他。
“好。”
良久,她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送走萧景,云知夏将那份真正的商道图收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手里的筹码又多了一分。
而就在这时,柳钰神色凝重的走了进来。
“姑娘,宫里来人了。”
“是……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
“说……说太后她凤体抱恙,点名要您,即刻入宫前去诊脉。”
又是这一招。
云知夏心里冷笑。
看来这宫里的女人是真把她当成软柿子了。
“娘亲,”云小暖拉了拉她的衣角,小脸上全是担忧,“太后娘娘心里的小人儿,在哭。”
“它说,它好怕,怕自己也会变得,跟皇上伯伯一样。”
“一样?”
“嗯,一样睡不着觉,一样……会看到好多好多,穿着白衣服的人。”
云知夏的心猛的一沉。
她知道,太后这是……也中了蚀心散的毒。
慈宁宫。
殿内焚着上好的安息香,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太后半倚在凤榻上,一身暗金色常服,脸上没擦脂粉,更显憔悴。
她看着跪在下面的云知夏母子三人,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眸子,此刻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晦暗。
“云知夏。”
她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病中的虚弱,“哀家听闻,你今日让宸贵妃在云心堂丢了个大脸?”
云知夏俯下身,姿态谦恭:
“回禀太后娘娘,臣女不敢。”
“不敢?”
太后冷笑一声,“这京城里,还有你不敢的事吗?哀家倒是小看你了,身边竟能同时聚着靖王京兆府少尹跟江南首富这三尊大佛为你撑腰。”
“哀家今日召你来,就是想问问你。”
她停顿一下,目光如炬,好像要将云知夏看穿。
“你到底,是谁的人?”
这句话问得又狠又直接。
云知夏的心猛地一沉。
她知道,这是太后在逼她站队,也是在替皇帝试探她的底细。
她要是答错了,今夜怕是走不出这慈宁宫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安静跪在一旁的云小暖忽然抬起小脸,用那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看着太后,奶声奶气的开口。
“太后娘娘,您心里的小人儿,为什么在哭呀?”
太后的呼吸瞬间一窒。
“它说,它好想好想那个叫‘小七’的小哥哥。它还说,它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梦见小哥哥不是病死的,是被人……害死的。”
轰!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太后的脑中炸开。
她猛的坐直了身子,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七皇子……是她心头那根碰都不能碰的刺!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没有任何证据。
而眼前这个能看透人心的孩子,却一语道破了她藏得最深的恐惧。
“你……你说什么?”
太后的声音都在发抖。
云知夏立刻将女儿搂进怀里,惶恐的磕头:
“太后娘娘恕罪!小女年幼无知胡言乱语,惊扰了凤驾!”
她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的从袖中取出那本顾晏尘送来的关于南疆毒物的医书。
“臣女听闻太后凤体抱恙,特意从一本古籍中寻来一个安神助眠的方子,或许能为娘娘分忧。”
她将医书呈上,翻开的那一页正好是关于一种名为“七日绝”的慢性毒药的记载。
那毒药的症状跟当年七皇子“病逝”前的症状,竟有七八分相似。
太后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几行字上,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就在这时,云小墨也开了口。
他从怀里掏出那份兵部侍郎陈海的卷宗,双手举过头顶。
“太后娘娘,草民也有一物想请您过目。这是草民无意中从一位病人手中得来的。上面记载了一些关于南疆商路的账目,草民看不懂,只觉得……与朝廷的军需往来似乎有些关联。”
南疆。
军需。
这两个词让太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宸贵妃的母家正是在南境手握重兵。
而那所谓的“七日绝”正是产自南疆。
所有线索都指向了那个在后宫里风头最盛的女人。
“好,好一个宸贵妃。”
太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里满是彻骨的寒意。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云知夏的目光变得复杂难明。
“云知夏,你很好。”
她缓缓开口,“哀家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是。”
云知夏领着两个孩子恭敬的退了出去。
走出慈宁宫时,她的后背已经全被冷汗浸透。
她知道,自己今天又赌赢了。
她将七皇子这把刀精准的递到了太后的手上。
接下来就看太后如何用这把刀去对付宸贵妃了。
消息再次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京城三位大佬的耳中。
靖王府。
萧珏听完汇报,直接将手里的茶杯捏成了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