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南疆,便是一马平川的官道。
众人紧绷了数月的心弦总算稍稍放松,连马蹄声都显得轻快了许多。
行了十余日,八百里洞庭湖的万顷碧波便横亘在众人眼前。
水天一色,烟波浩渺,点点白帆点缀其间,与南疆的险山恶水竟是两个世界。
“总算是脱离危险了,”寺儿兴奋地指着湖面,“小姐你看,好大的鱼鹰!”
武断脸上也难得露出一丝松快,对婉儿道:“小姐,前面就是岳州府,我们在城里休整几日,补充些物资,再雇船走水路北上,能省不少脚力。”
婉儿点头:“这样也好,这一路大家辛苦了,是该好好歇歇了。”
正说着,前方码头传来一阵喧哗。
只见几个彪形大汉正围着一个老渔夫推搡呵斥。
“老不死的!都说了这片水域是我们水寨的,你还敢在这里下网,是不是活腻了?”
只见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骂骂咧咧,一脚踹翻了老渔夫的鱼篓,活蹦乱跳的鲜鱼撒了一地。
老渔夫跪地哀求:“各位好汉行行好,小老儿不知规矩,这就走,这就走……”
“坏了规矩你还想走?”疤脸汉子狞笑,“你不给老子留下点东西就想走?”
说着,他就要去抢老渔夫的皮口袋。
“光天化日,欺负一个老人家,算什么好汉?”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疤脸汉子回头一看,见是一个女子带着一群人不知何时已到了近前,不禁感到诧异。
他正要开口,却见武断上前一步,挡在老渔夫身前,目光冷冷扫过那几个汉子,沉声道:“爷爷在此,谁敢动他?”
疤脸汉子见武断身形精悍,眼神锐利,心下先怯了三分:“你……你想多管闲事?”
“路见不平而已。”婉儿淡淡道,“老人家不过捕几条鱼,何至于此?”
另一个汉子嚷道:“这洞庭湖面都是我们龙爷的,不准任何人来捕鱼捞虾!”
正争执间,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水面传来:“都吵什么?”
只见一艘快船靠岸,船上跳下一个四十来岁的精壮汉子,皮肤黝黑,眼神精明,腰间挎着一把分水刺。
疤脸汉子一见此人,立马躬身行礼:“小的见过二当家!”
那二当家目光在婉儿等人身上一扫,最后落在武断按在刀柄的手上,眉头微皱:“几位面生得很,不知是哪条道上的朋友?来我洞庭水面有何贵干?”
杨振鹰久走江湖,知道这些地头蛇不好惹,连忙上前抱拳:“这位当家的,我们是北边来的行商,路过宝地,伙计年轻气盛,多有冒犯,还请海涵。”
“北边的行商?“二当家打量了一下风尘仆仆的众人,又看了看武断和几个马帮弟兄精壮的身板,显然有些不信。
他的目光最终停在婉儿脸上。
“这位姑娘是……?”
“这是我家周小姐,是位郎中。”阿苦主动接话。
“郎中?”二当家眼睛一亮,语气缓和了不少,“原来是位女大夫,失敬失敬。”
说着,他挥手让疤脸汉子几人退下,对婉儿拱了拱手:“在下罗永,洞庭水寨排行第二,方才手下兄弟无礼,惊扰了各位,罗某给小姐赔个不是。”
婉儿见他态度转变,也微微颔首:“罗二当家客气了。”
罗永似乎有心事,犹豫片刻,开口道:“周大夫,实不相瞒,罗某有个不情之请,我们大当家龙爷,因早年间受过旧伤,每逢阴雨天便咳喘不止,痛苦难当,也请过不少郎中,都说是沉疴顽疾,难以根治,今日恰遇周大夫,不知可否移步寨中,为龙爷诊治一二?”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诊金方面,绝不敢亏待,而且,诸位若是要北上,我水寨的船可比外面雇的稳当。”
武断看向婉儿,微微摇头,示意江湖险恶,不可轻入虎穴。
婉儿却沉吟起来。
她看得出这罗永虽有江湖人的狡黠,但听得出他描述的病情并不是编造的,应该是真事。
更重要的是,他们确实需要可靠的船只北上,与这些地头蛇结交的利大于弊。
“医者本分,我自当尽力。”婉儿点头应下,“请二当家前面带路。”
罗永大喜,连忙引着众人登上快船,向湖心深处驶去。
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片芦苇荡,水道错综复杂。
穿过芦苇荡,眼前豁然开朗,一座规模不小的水寨依着湖中岛屿而建,木制的寨墙和了望塔一应俱全,大小船只往来穿梭,俨然一座水上城镇。
寨中人见罗永带回几个生人,都好奇地张望。
一些汉子的目光在婉儿和阿苦身上打转,带着几分贪婪。
来到寨中最大的那座木楼前,罗永请众人稍候,自己先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他快步出来,恭敬道:“龙爷有请周大夫。”
婉儿只带了武断随行入内。
厅堂颇为宽敞,陈设简单粗犷,主位上坐着一个年约五旬的汉子,面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开阖间自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想必他就是洞庭水寨的大当家龙四海。
“你就是周大夫?”龙四海声音洪亮,却带着明显的喘息音。
“正是小女子,听说龙爷身体欠安,特来诊治。”婉儿微微一福。
龙四海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周大夫了!”
说着,婉儿上前来为龙四海诊脉。
她手指下龙四海的脉象沉弦而涩,尤以寸脉为甚。
又仔细查看了他的舌苔,询问了他咳喘发作时的具体情形。
“龙爷这旧伤,是在左胸肺叶之处吧?”婉儿问道,“可是被利器伤及肺络,当时未能彻底清创,因此留下了病根?”
龙四海和罗永对视一眼,二人眼中都是惊异之色。
龙四海叹道:“周大夫真是个神医啊!龙某年轻时与人争斗,左胸挨了一记透骨钉,虽侥幸保命,却落下了这咳喘的毛病,十几年了,发作起来真是生不如死。”
婉儿笑道:“此症虽顽,却并非无药可医。”
说着,她又取出金针:“我先为龙爷行几针,疏通一下您的经络,可化解部分瘀滞,暂缓痛苦。”
说罢,她让龙四海躺下,运针如飞,刺入其胸前背后几处大穴。
金针微微颤动,龙四海只觉一股暖流在胸肺间流转,那憋闷刺痛的感觉竟然真的缓解了很多。
行完针,婉儿又提笔写下药方,详细交代了煎服方法和饮食禁忌。
此时,龙四海已感觉呼吸顺畅了许多。
他大喜过望,对婉儿更是敬佩:“周大夫妙手回春,龙某感激不尽!”
说着,他又吩咐罗永:“你速备酒席,我要好好款待周大夫和她的朋友!”
当晚,水寨中大摆筵席,虽无山珍海味,却是大碗酒、大块肉,充满了江湖人的豪爽气概。
龙四海和罗永频频敬酒,感谢婉儿医治之恩。
席间,婉儿也见识了这些水匪看似粗野,却极重义气、恩怨分明的另一面。
酒至半酣,龙四海拍着胸脯道:“周大夫,你治好了我龙四海的陈年旧伤,就是我的大恩人!以后在这洞庭地界,有事只管报我龙四海的名字!北上的船,包在我身上,定让你们安安稳稳舒舒坦坦地行路。”
婉儿举杯回敬,心中暗忖:“这江湖之路,虽多风险,却也自有其广阔天地与人情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