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居是淮安府数一数二的酒楼,临河而建,三层飞檐,气派非凡。
落英缤安排了三桌饭菜,三楼雅间一桌,主要是婉儿、武断、陈明远和阿苦、寺儿。
二楼和一楼两桌则由赵四带着弟兄们可着劲儿造。
落英缤显然是这里的常客,掌柜亲自迎出来,满脸堆笑地将他们引至三楼一间极为雅致的临河包厢。
“落公子,您吩咐的菜式都已备好,这就上来?”掌柜躬身问道。
落英缤微微颔首,对婉儿笑道:“淮安地处南北要冲,这饮食也兼收并蓄,今日备了几道本地特色的河鲜与淮扬菜,请周大夫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又让落公子破费了。”婉儿礼貌回应。
她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运河夜景尽收眼底。
灯火如龙,蜿蜒于水面,大小船只静静停泊,与白日的喧嚣相比,别有一番沉静韵味。
看着运河上的美景,婉儿心道:“不知这美景之下隐藏着多少暗流?”
很快,酒保将菜肴端上来,摆了满满一桌,尽是色香味俱全的菜品。
落英缤谈吐风趣,席间气氛倒也轻松。
他不再提码头纷争,只与婉儿谈论各地风物、医术见闻,显得博闻强识,见解独到。
“周大夫南下归来,想必见识了不少奇症异药吧?”落英缤为婉儿斟上一杯清茶,随口问道。
婉儿点头:“确是增长了不少见识,南疆多瘴疠,草木繁盛,其医药之理与北地多有不同,值得人去深究。”
“是吗?”落英缤显出感兴趣的样子,“不知周大夫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是直接回京,还是继续游历?”
婉儿放下茶杯,语气平和:“我游历已半年有余,也该回去看看了,京师还有白玉堂医馆和家人,总也放心不下。”
“嗯,回京也很好,”落英缤表示理解。
随即他好像是想起了什么,貌似无意地说道:“如今这世道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涌动,比如在这运河之上,各路势力割据,像今天的孙贵,他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一个显眼包而已。”
婉儿心中一动,知道他要切入正题了,便顺着他的话问道:“落公子似乎对此地局面十分清楚?”
落英缤笑了笑,用折扇轻轻敲击着掌心。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谈不上清楚,只是在这淮安府地面混的久而已,说白了,这淮安府和运河就是一张巨大的利益网,漕粮、盐引都是肥得流油的买卖,孙贵这种人,不过是仗着背后有人才如此肆无忌惮。”
顿了顿,他压低声音道:“周大夫可知他那盐船为何能在这运河上畅行无阻?”
婉儿摇了摇头,面上露出愿闻其详的神色。
落英缤的声音压的很低:“因为他背后站着的不只是地方官,还有东南水师的人。”
婉儿不禁冷笑道:“他这真是手眼通天呐!”
落英缤点了点头:“听说水师里有位实权人物是他的姻亲,更是京中某位大将军的门生,有这层关系在,这运河都快成了他孙家的私渠了。”
他虽未点明大将军是谁,但已让婉儿心下了然。
她不禁想起南疆山洞里的那些军械,心头蒙上一层阴影:“李涣成的手伸的可够长啊!”
婉儿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多谢落公子告知,看来我们明日一早便需离开,免得再节外生枝。”
落英缤观察着婉儿的神色,见她并无深究之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临了他笑道:“周大夫放心,有我落英缤在,保你们安然离开淮安,明日我亲自送你们上船,保管无人再敢骚扰。”
他举起茶杯:“在下以茶代酒,预祝周大夫一路顺风。”
“多谢。”婉儿举杯相应。
就在这时,包厢外传来一阵喧哗。
“滚开!知道老子是谁吗?你个小小的开酒店的也敢拦老子?”
那是一个粗豪的声音。
落英缤眉头微皱,对婉儿道:“在下失陪一下。”
说着起身离开雅间,下了二楼。
婉儿略一坐,和众人一起来到楼下观望。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满脸横肉、身着劲装的彪形大汉,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气势汹汹的随从。
那大汉一见落英缤,稍愣了一下,遂客气道:“落公子?您老怎么在这儿?”
落英缤面色微沉:“我在此宴请贵客,王舵主,为了何事如此喧哗?”
那王舵主脸上挤出一丝讨好的笑:“落公子有所不知,我们李爷想包下这悦来居宴请朋友,不知落公子能否行个方便……”
“是快刀李啊!我当是皇帝来了。”
落英缤直接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告诉快刀李,今日这酒楼我包了,让他另寻别处去吧。”
王舵主面露难色:“这……落公子,李爷那边……”
“怎么?”落英缤折扇轻摇,语气转冷,“是我落英缤的面子不够大,还是他快刀李认为可以不用给我这个面子?”
他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
那王舵主额上见汗,连连摆手:“不敢不敢!落公子的面子谁敢不给?我这就去回禀李爷,这就去!”
说着,王舵主便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落英缤返回酒楼,与众人归座。
他对婉儿歉然道:“扫了周大夫雅兴了,在下实在抱歉。”
婉儿心已中明了:“这淮安府果然是龙争虎斗之地。”
她不禁问道:“落公子似乎与这些江湖人物都很相熟?”
落英缤洒脱一笑:“江湖漂泊,无非是朋友给面子,我与他们也算各取所需吧。”
然而他并不深谈自己的背景,遂话锋一转:“周大夫只需知道,有落某在,这南来北往的路上,总能保你几分顺畅。”
宴席散后,落英缤亲自将婉儿一行人送回码头。
月光如水,洒在寂静的河面上。
“周大夫,明日辰时,我来为你们送行。”
落英缤在船下拱手道。
“就不劳落公子送了吧!我们自行走便是。”婉儿站在船头,微微欠身。
“周大夫再推辞就是不给落某面子了!”落英缤笑道。
这话让婉儿还能怎么说?
回到舱房,阿苦一边铺床一边低声道:“小姐,这落公子神出鬼没的,对咱们是不是太好了些?他到底图什么呀?”
婉儿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轻声道:“或许,他图的并非眼前之物,此人深不可测,目前来看并无恶意,反而多次相助,但我们还需谨慎些,静观其变吧!”
武断在门外值守,听着舱内的低语,望着岸上落英缤离去的方向,眉头始终没有舒展。
这个突然出现的翩翩公子落英缤让他有种不安的感觉,这种不安并非来自武力,而是某种看不透的深层原因。
次日辰时,落英缤果然准时到来。
他不仅带来了精致的茶点,还安排好了引航的小船。
“从此处北上,一路应不会有碍了。”
说着,落英缤将一块小巧的玉牌递给婉儿:“这玉牌送你,如果再遇到江湖上的麻烦,你就出示此牌,可保你无事。”
婉儿接过玉牌,触手温润,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中间一个“落”字。
她郑重收好:“多谢落公子了。”
客船缓缓驶离码头,落英缤站在岸边,白衣胜雪,含笑挥手,直至船只消失在河道转弯处。
婉儿站在船尾,看着那身影消失,手中握着那枚犹带体温的玉牌。
她只想尽快回到京城,回到她那方小小的医馆,继续她悬壶济世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