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离开淮安,沿着运河一路北上。
这一日,船行至一处较为荒僻的河段,众人见半山腰有一座古刹,都在纷纷瞎猜那古刹以消磨时间。
“这寺庙少说也得有一、二百年了吧!”
“哪有那么久?我看也就十来年而已。”
“你们别瞎猜了,那叫伽蓝寺,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一座古寺。”陈明远实在听不下去了,澄清道。
阿苦不禁好奇地问:“陈前辈怎么晓得这寺庙,莫非你以前来过?”
陈明远默然答道:“老夫早年曾随工部官员巡查水利时到过此地。”
婉儿却无心听他们瞎猜,只因连日来的舟车劳顿,再加上淮安码头的纷扰,她感到分外疲惫。
“好累啊!”她叹道。
闻言,陈明远在一旁提醒道:“诶,小姐不妨上伽蓝寺去歇歇,那寺里藏有不少前朝医书,小姐顺便再看看那些医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婉儿不禁为之一动。
她侧目看向众人,征求他们的意见:“不如让船靠岸,我们上那伽蓝寺瞧瞧去?”
“行啊!正好上岸逛逛去。”
“这主意不错,小姐你看医书,我们观风景。”
见众人兴趣盎然,婉儿笑道:“那就这么定了。”
船在僻静处泊好,只留下几个弟兄轮流看守,其余人等全部随婉儿上山。
山路崎岖,石阶上布满青苔,这伽蓝寺显然香火不盛。
来到寺前,只见山门斑驳,匾额上“伽蓝寺”三个金字也已褪色。
一个小沙弥正在扫地,见有客人到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们有甚事?”
婉儿上前,语气温和道:“小师傅,我们路过此地,听闻宝刹藏有前朝经卷,特来拜谒,不知可否通禀一下,让我们去看看?”
小沙弥看了看他们,道:“施主请稍候,容我先禀报慧明大师。”
不多时,一位须眉斑白、面容清癯的老僧迎了出来,应该是方丈慧明大师。
见状,婉儿忙迎上前,先自报家门,再说明来意。
听闻婉儿是医者,想借阅医药古籍,慧明大师欣然应允:“寺中确有一些前朝留下的医书,只是年深日久,多有残破。”
说着,慧明大师引着他们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座略显破败的二层木楼前。
此处便是藏经阁。
众人自散去闲逛,武断则守在阁楼入口处。
在慧明大师陪同下,婉儿只带着陈明远和寺儿进入藏经阁。
只见藏经阁内书架林立,上面码满了各式经卷,都蒙着厚厚一层灰尘,以致于阁内弥漫着一股陈腐与灰尘混杂的气味。
见婉儿一脸茫然,慧明大师替她指了个方向:“医药类的典籍,多在东侧那个角落,施主自行查阅便是,只是要多加小心,莫要损坏典籍,贫僧就不打搅了。”
说着,他双手合十向婉儿致意,然后就离开藏经阁了。
婉儿几人来到东侧,果然发现架子上有不少有关医药的典册。
她小心翼翼地翻找着,然而那多是一些寻常可见的医书,并无陈明远所说的前朝医书。
婉儿不免有些失望。
正在此时,忽听寺儿唤道:“小姐,这书架的底层有一个木头匣子。”
闻言,婉儿忙过去看,果然看到一个檀木匣子。
她不禁有些好奇,便吩咐寺儿道:“寺儿,把它弄出来打开看看,没准这里边有宝贝!”
“好嘞小姐。”寺儿欣喜若狂地应道。
他从书架的最底层抽出了那个木匣,用袖子抹去匣盖上的灰尘,轻轻一拽那锁便打开了。
他掀开那匣盖,只见里面是几卷用油布包裹的残破书册,不禁有些失望:“这哪有什么宝贝啊!就几本书而已。”
“你懂什么?”婉儿一笑。
她从匣中取出一册书,轻轻展开,只见上面全是手抄的医方,字迹古朴。
“肘后备急方补遗。”
婉儿轻声念出封面上的字,心中不禁一喜:“这是某位前代医家对葛洪《肘后备急方》作的补充,还是有点用处的。”
她小心翼翼地翻阅着,生怕弄坏了这珍贵的古籍。
翻到其中一页时,她的目光不禁一凝:“这一页怎么会是一些账目呢?”
只见那墨迹与前面的医方完全不同,在这本书中显得很凸兀。
更奇怪的是,这一页的边缘有被火燎过的痕迹。
“陈前辈,你来看看这个。”婉儿唤道。
陈明远过去,仔细查看了那页残纸,又用手指捻了捻纸张。
临了,他神色凝重道:“小姐,这纸是官坊特制的桑皮纸,常用于重要文书账册的撰写,这上面记的是军粮拨付的记录,年份是大悦十八年左右的。”
婉儿一怔:“军粮的账目怎么会夹在医书里?”
陈明远压低声音:“而且这页账目的数额巨大,去向却语焉不详,只有模糊的代号,这火燎的痕迹像是在仓促之间造成的。”
婉儿的心沉了下去,她不由得想起了和听风吟所查的军饷弊案中的半卷账册。
她心中暗自奇道:“大悦十八年?那差不多是原主父亲蒙冤去世的年份。”
一页与军粮有关的残账被藏在这古寺的医书之中,其背后恐怕隐藏着极大的秘密。
她立刻想到了李涣成:“南疆的军械,淮安的私盐,如今又可能是贪墨的军粮……”
“好可怕!”婉儿心中泛起一股冷意。
她不动声色地将那页残纸小心地夹回医书中,然后将整卷书册重新包好,放入木匣。
“施主找到有用的典籍了吗?”
慧明大师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不知何时他已回到了藏经阁。
婉儿稳住心神,转身合十道:“多谢大师,的确有些收获,不知寺中可否允我抄录这些医方?我可以给寺里捐赠些香火。”
慧明大师看了看那檀木匣子,缓缓道:“阿弥陀佛,施主既有捐赠香火的心意,贫僧又何苦拦着施主抄录呢?只是此间之物年代久远,施主抄录之时小心为妙。”
婉儿听出他话中有话,恭敬道:“大师放心,我一定会小心的,与医术无关的我一概不碰。”
慧明大师默然地点了点头,他似乎也听出了婉儿话中有话。
当下,婉儿便从寺中借了笔墨,专心抄录起那些珍贵的医方。
直到日头偏西时,婉儿留下银两,带着抄录的手稿和众人一同下山。
回到船上后,婉儿独坐窗前看着那些抄录的医方。
然而她的心中却想着慧明大师最后那句话:“他是在提醒我吗?”
她又想起医书里发现的残账:“不会是陈明远有意在引导我吧?”
她不禁偷看了一眼陈明远,此时,他正在闭目养神。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医方收好:“嗐,我还是别管这些闲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