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年关将至的热闹气氛让人心神有些乱,又可能是今晨天放晴,难道见了阳光洒落。
当金芒倾斜洒落,笼罩在梁善如身上时,裴延舟不得不承认,他的心神有些乱了。
裴延舟竟果真说出了口:“你这样担心三婶,为什么不考虑下我之前的提议呢?
以后住在一个府邸,你再也不用怕三婶受什么委屈,横竖都有你会替她出头出气的。”
梁善如闻言面色未改,那样沉静如水的目光,一下子让裴延舟变得冷静。
他其实知道不该说的,她也一定不喜欢听。
实在是每每面对她时,总情难自持。
梁善如深吸口气,甚至没有再多看他,提步便要走。
裴延舟只觉得心口一窒,脱口叫她:“善如。”
梁善如脚下微顿,回头看他:“世子还有事?”
“坊间的传言……”
“姑母同我说了。”梁善如平声打断他,“世子思虑深远,说起来我该多谢你。”
她如今的态度,比起在扬州城那会儿的确要更差。
裴延舟多少有些不甘心。
他努力了许久,他甚至觉得梁善如未必全然无意,可当事情被摆在明面上,她却如此抗拒。
疏离,冷漠,拒人千里之外。
“你既然都知道了,英国公府那边,你想自己去一趟吗?”裴延舟是尊重她。
原本这件事用不着她,就连卫国公夫妇都不用管,他既然在三婶面前承诺过,此事他周全就是了。
坊间已经传开,那话不中听,对高门贵女来说哪怕只传了一日,也算得上实打实的伤害。
他一会儿就可以堂而皇之的登赵家的门,要他们赔礼道歉。
不过按照三婶的意思,这事儿她一定要出面,英国公府她也是肯定要去的。
至于卫国公夫妇……国公夫人那个性子,就算不一起去,私下里也会再去闹上一场。
既然是这样,他觉得梁善如大抵也想去。
梁善如看他:“我都听姑母的。”
“可你自己是想去的。”裴延舟目光灼灼,“这是你自己的事。当日在扬州城,长乐侯夫妇下作龌龊,你也没有全推给三婶料理。
你要是想去,我替你去跟三婶说?”
哪里用得着他?无论她想做什么,姑母就没有不应她的。
裴延舟的小心翼翼,落在梁善如眼中,让她心情越发烦躁起来。
她能够清楚的意识到,眼下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裴延舟。
他的情真意切她很难忽视,即便铁石心肠,他这样的人,做的这份儿上,恐怕也会动容。
何况她不是真正的铁石心肠。
梁善如蹙眉:“你回禀了老夫人,她又是怎么说?”
裴延舟眉心一动,眼底明显亮了三分:“祖母没说什么,连父亲都依我心意,祖母就更不会要求我什么了。”
是不管,不代表赞许。
前路多艰,对她而言,裴延舟永远都不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裴延舟仿佛真的能够看穿她心中所有的疑虑和困惑。
他试着上前小半步:“我说过,不会让你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这座国公府,无论是祖母,还是我爹娘,谁也不能给你气受,更不能叫你委屈。
你……善如,我知道你未必愿意信我……”
“其实我是信的。”梁善如几不可闻叹气,“否则刚才你也不会那么对裴幼贞。
不管有什么困难和坎坷,我信你真能走出一条平坦顺遂的路,也信你能护我周全,替我遮风挡雨。
只要你是真心愿意,就一定能够做得到。”
“那你——”裴延舟忽然有些激动,眼神明亮了不知多少,“那你还有什么顾虑,大可以都告诉我,我来解决,让你再没忧虑!”
“我说,如果你是真心愿意。”梁善如浅笑了声,“而且,遮风挡雨——裴延舟,风雨从何而来呢?”
是他带来的,她一早就说过这话。
可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上一回他也讲的很清楚,就算不是他,也免不了有风有雨。
她就是一辈子不嫁人,都很难做到真正顺风顺水的过一生。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这才是最简单的道理。
那为什么不能是他?明明他什么都可以做的很好,她也愿意相信,结果她的态度仍旧是冷冰冰的。
“风雨席卷而来,我终归不会让……”
“你回禀了老夫人,回禀了我姑母,等料理了英国公府的事,我想你会走一趟卫国公府,正式回禀我阿舅和舅母。”梁善如又一次打断了他,“宫里面呢?”
她歪着头看过去:“你是贵妃娘娘的养子,信国公说不管你的婚事,那是要官家和贵妃裁定,而不是真正凭你心意,由得你要娶谁就娶谁。
再不济,你告诉过三殿下了吗?”
所有的问题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裴延舟知她防备着李弘豫,更知她并不喜欢宫里。
凭她聪慧,贵妃和李弘豫的态度她早有所怀疑,始终觉得李弘豫是有所图,才会对她另眼看待。
从前不就是把他当做李弘豫的拥趸,才是那种态度吗?
而在她心底最深处,其实还有一层——她厌恶皇家,甚至记恨天子。
因为她父兄的身后命,时至今日,仍旧不清不楚。
裴延舟垂眸,官家既不追责,也不肯松口还梁将军父子一个清白。
这是他没办法左右的事。
天子心意,可以揣测,却永远没有人能够左右。
梁将军父子的清白他愿意相信,朝中也有不少大臣肯信。
三年前出事时,多少人上折求情,否则那个时候天子雷霆之威,将军府恐怕已经保不住了。
但时隔三年,再没人提起当年那场兵败,不提起,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实在是大家心里都明白,是官家不想深究了。
然而梁善如的心里始终有个疙瘩,他目前是真的没有能力解开。
裴延舟有些泄气:“我会去说,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面圣,请官家赐婚,给足你体面。
可是善如,你不愿意,我不想逼你。”
所以梁善如才会觉得为难。
她深深望着他,良久无言,好半天,她不发一言,转身就走。
裴延舟身形微动,有想要挽留她多说几句的冲动,偏偏又不知道把人留下来还能说些什么,只能站在原地,目送她远去,心沉入了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