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好端端的,为何要舍弃陈答应。”这是舜英唯独想不明白的一点。
王氏忍不住深深看了一眼这位尊贵的贵妃娘娘,“因为陈答应心怀旧主。”
舜英:……
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却笑不出来。
王氏眉目含了三分怜悯,“陈答应一直偷偷保存着您昔日所赐的诗文选集,德妃娘娘为此特意试探过。”而陈答应没能通过德妃的试探。
诗文选集啊……舜英倒是险些忘了,早年确实手抄了不少诗文,充作贴身大丫头的教学材料。
不成想,陈氏竟一直留着,甚至……成为了催命符。
“她不该保留的。”舜英轻轻摇了摇头,明明已经投奔新主,却留着旧主的东西,也难怪德妃无法释怀。
明明都背叛了,却背叛得不彻底,那于新主而言,便同样是背叛。
岁余眼里有复杂之色,“都怪奴才不仔细,竟叫她带走了两本诗文选集。”
其实陈氏当然可以带走那两本书,因为早先的确是赐予了她的。人家拿走自己的东西,也不能说有错,只是……太蠢笨了些。
王氏打量着佟贵妃娘娘那眉宇间难掩了些微怜色,便道:“陈答应的确不聪明,但她着实罪不至死。”
舜英一时怅然,是啊,落得早产失子、疯癫而亡,的确是过于惨烈了。
“算了,人都死了,现在计较这些也是无意。”舜英倒也没有为其翻案之意。
王氏略略有些遗憾,但也知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儿,谁又会为了一个背主的丫头大费周章呢?
舜英看向王贵人,“不过,倒是多亏了你解惑,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王贵人心中明白,自己不过就是回了几句话罢了,若是狮子大开口,想换来母子三人脱身,自是不成的。
王贵人起身,再度郑重跪拜,“求贵妃娘娘垂怜嫔妾母子。”
舜英挑眉,德妃为料理陈氏,不惜伤害王氏亲子,王氏与德妃早已离心。
“当年旧事,就算翻出来,也是无凭无据。”况且又是太后做主惩处了陈氏,贸然翻案,也会令太后颜面有损。德妃此计虽不算高明,却也颇为谨慎。
王贵人眼眶微微泛红,“嫔妾明白,十五阿哥只能白白受了这一场罪,陈答应亦只能背负不白之冤入土。嫔妾只盼着,有朝一日若是有机会……还望贵妃娘娘适时帮嫔妾一把。”
若有给德妃添堵的机会,舜英自然不介意顺势而为。
“好,本宫会记在心里。”舜英点头道。就算日后忘了,她也不会忘记给德妃添堵……
“多谢贵妃娘娘恩典!”王贵人连忙叩头不迭。
正在此时,宫女彤霞快步走了进来,万福一礼,道:“娘娘,长春宫传来消息,说陈常在有喜了,都三个月的身孕了。”
此陈氏非彼陈氏啊。
“有了身孕怎的也不早早上报?”捂到三个月?也不怕出了什么岔子?舜英眉毛微微一挑。
王贵人道:“不怪僖嫔娘娘这般谨慎,从前敏嫔娘娘怀十三阿哥的时候便出了意外,还险些小产呢,不过敏嫔娘娘自是福泽深厚。”——确实有福气啊,如今都是嫔了……王贵人忍不住想,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能熬到这个位子。
“这个陈常在是什么来历?”话说这陈氏确实是个常见姓氏……
王贵人道:“回贵妃娘娘,陈常在是浙江巡抚陈秉直之女。”
舜英不免有些诧异,“竟是封疆大吏之女,怎的只是个常在?”
王贵人笑着说:“贵妃有所不知,陈秉直出身包衣旗,所以陈常在小选入宫,原本还是个宫女呢。”
包衣旗啊,那的确矮人三分的。
王贵人又低声道:“听说这浙江巡抚是赫舍里家门下。”
舜英恍然,怪不得去了僖嫔宫里。毕竟平妃身子病弱,赫舍里家便有意扶持僖嫔。
平妃尚在人世,赫舍里家便三心两意,怪不得临终前,平妃也不曾拜托她照拂僖嫔。
后宫里始终弥漫着前朝的影子啊。
“陈常在一朝有喜,也算是得偿所愿了。”王贵人神色复杂地道。
赫舍里家没了平妃,纳兰家却还有惠妃。而僖嫔,怎么看都不够格跟惠妃掰一掰腕子。
赫舍里家固然在扶持僖嫔,可能否扶起来却不好说。但最起码,皇帝是默许的。接下来就看僖嫔接不接得住了。
但想想僖嫔那脑子……
舜英忍不住笑了,“希望这回别出岔子。”
王贵人柔声道:“贵妃娘娘如此心慈,当真是僖嫔娘娘和陈常在的福气。”
舜英打量着王氏那柔婉的脸庞,真会说话啊,怪不得能在德妃手底下混得滋润。德妃能叫王氏自己独自谢恩,起码表示德妃是信任王氏的……
舜英莞尔,“这事儿怕是难得安宁,你也只管离着远些,省得出了什么事儿被赖上。”
“多谢贵妃娘娘提点,嫔妾明白了。”王贵人声音柔软而娇媚,像一把小刷子,直挠人心。
舜英暗道:怪不得能得宠多年。
送走了王氏后,岁余忍不住低声嘀咕:“娘娘,奴才怎么瞧着这王贵人……有点狐媚。”
舜英“噗嗤”笑了,“什么狐媚不狐媚,不过就是求生罢了。”说着,她轻轻一叹,宫中不许生母养育自己的儿子,王氏在旁人手底下过活,自然要处处讨好,也就练就这一张甜嘴儿了。
母子亲近,本是天性,清朝宫闱却生生扼杀了这种天性。
还真是残酷,简直是没把女人当人看啊!
“宫里这么多皇子,也唯有一个十四阿哥养在德妃自己膝下。”如此亦可见,德妃有多讨皇帝欢心。
后宫里的女人不易,舜英原是不想憎恶任何人的。可德妃……拿别人的孩子来陷害他人,便着实太过了。
岁余点着头道:“王贵人确实不容易。德妃伤了王贵人的儿子,就不怕王贵人离了心?”
舜英笑了,“也许德妃并没有把王贵人当人看。”
这个皇宫还真是个吃人地方,德妃明明也是从微末之位爬上来的,却这样轻视微末之人。
岁余哼了一声:“早晚叫她栽在这上头!”
可惜德妃在皇帝和太后心目中形象极佳,地位也极为稳固,哪里能轻易栽倒?
舜英理了理鬓角,起身正要回佛堂修炼,却顿了顿脚,回头看了岁余一眼,“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这丫头,今儿反应不太对。
岁余咬了咬嘴唇,便软软跪倒在地,“娘娘……苍灵之所以会被德妃怀疑,是有缘故的。”
岁余懊恼地低下头,“早先在昌平的时候,素节素商两位姐姐,还有槐序表姐,她们一起商量了个计策,在阿灵阿夫人耳边传了些挑拨离间的话……”
阿灵阿夫人,不就是德妃的亲妹妹么。
怪不得,德妃冷不丁地竟会怀疑苍灵“心怀旧主”。
岁余神色有些惶恐,“您不愿听到有关苍灵的一切,所以奴才当时没有禀报给您,也没有阻拦她们……奴才当时想着,顶多也就是给她点苦头吃,奴才虽然讨厌她,但从未盼着她丢了性命。”
岁余一时眼圈都红了。
舜英自然晓得,岁余是极心软的,便亲自将她扶了起来,“这不是你的错。”
岁余讷讷问:“您不生气?”
舜英笑着摇了摇头,“你们都是一番真心,我又怎会置气?”
纵然苍灵的死多少叫人唏嘘,但她又怎会为了个苍灵,就迁怪忠仆?
岁余松了一口气,娘娘不生气就好,至于苍灵,也着实是命数啊!
岁余小声道:“奴才想拜托表姐在宫外给她烧些纸钱……”
舜英点头,“这点小事,你自己做主就好。”岁余是念旧情的,逝者已矣,她想略尽哀思又有何妨?
岁余眼圈还红着,便露出了笑意:“娘娘您真好。”
舜英摸了摸岁余的额头,傻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