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里的炭火燃得正旺，烤得人浑身暖融融的。
商青青眉眼温和地看着路嫂问道：“嫂子，西坡村近来还好？开春的粮食够不够吃？要是缺了，只管跟我说。”
路嫂连忙摆手，脸上带着知足的笑意：“够的够的！托夫人的福，去年秋收的谷子囤得足，冬里您又赏了棉衣和腊肉，村里老小都过得安稳。”
商青青点点头，松了口气：“那就好。年后我让管事把新的租佃契约送过去，大伙儿赶紧签了，也好安心筹备春耕。这地里的营生，耽误不得。”
这话一出，屋里的女眷们都红了眼眶，纷纷起身道谢。
路嫂抹了抹眼角，声音哽咽：“夫人，我们这些人，都是从北边流亡过来的，一路上见过太多饿殍和战乱，原以为要死在路上了。幸好流落到江东，遇上了夫人您，不然哪有今日的安稳日子。”
商青青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笑容里带着几分怅然：“快别这么说。这乱世里，我也救不了太多人，只能尽一份心，帮到多少算多少。”
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遗憾，“可惜了芸娘，在那场兵匪中未能幸免于难。”
芸娘也是流亡到西坡村的寡妇。
之前丈夫早逝，独自拉扯着儿子过活，后来商青青做媒，让芸娘嫁给了同时流亡到西坡村的阿牛。
本以为好日子来了，结果那场兵匪祸乱中，芸娘不幸遇难。
提到芸娘，屋里的气氛沉了几分。
商青青定了定神，又问道：“对了，阿牛投军后，可有消息传来？他回过村里吗？”
路嫂叹了口气，随即又露出些笑意：“前两日刚回村呢！特地去芸娘的坟前磕了头，烧了纸钱。他心肠好，念着芸娘生前的情分，把芸娘那小子带走了。”
商青青吃了一惊，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芸娘的儿子才七八岁，那么小的孩子，他也带去投军？”
“夫人您误会了！”路嫂忙笑着解释，“阿牛如今出息了，在军营里立了功，已是个小军官了！他在金陵置了宅子，这次回来，是把孩子接去城里读书的，说芸娘就这么一根独苗，不能让他在村里蹉跎了。”
商青青这才放下心来，眉眼舒展了些：“那就好，那就好。芸娘若是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
路嫂又指了指身旁坐着的一个面色憔悴的妇人，笑道：“夫人，这位是四姐儿，也是咱们村里的。阿牛这一回来，可把村里的后生都惊动了，好些个年轻汉子都嚷嚷着要跟着他去投军呢！四姐儿的夫君，也跟着去了。”
商青青看向那名叫四姐儿的妇人，见她眼眶红红的，眼底满是愁绪，便柔声安慰道：“妹子别太担心，阿牛是个稳重的，定会照拂着你家夫君。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只要立了军功，往后日子就能好过些。”
四姐儿勉强扯出一抹笑，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夫人的宽慰话，我都懂。我也劝过他，说安安心心在村里种地，再不济有夫人照拂，总能吃饱穿暖，何苦去军营里卖命。可他不听啊，红着眼说，这天下不太平，到处都是战乱，就算守着几亩薄田，哪天北蛮打过来，还是难逃一劫。只有投军，把那些蛮子打跑了，才能有真正的饱饭吃，才能让孩子将来不受颠沛流离的苦。”
她说着，眼泪便落了下来，拿帕子捂着脸，肩膀微微颤抖：“我知道他说得有理，可我就是怕啊……怕他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路嫂在一旁叹了口气，拍了拍四姐儿的背，声音里满是无奈：“四姐儿也是苦命人。她是从青州逃来的，一路颠沛流离，先是逃到淮南，遇上兵荒马乱，又带着孩子往南跑，最后才在西坡村落了脚。好不容易安稳了两年，偏偏又遇上这乱世，男人要去投军，她心里的苦，哪里说得完。”
商青青看着四姐儿泣不成声的模样，心里沉甸甸的。
她端起桌上的热茶，递到四姐儿手里，轻声道：“妹子，喝口热茶暖暖身子。这乱世里，谁都不容易。你夫君也是个有担当的汉子，他去投军，也是为了你们娘儿俩。放心吧，我会让人多照拂着你和孩子，等开春了，你到我庄子上来，日子总能慢慢好起来的。”
四姐儿接过茶杯，滚烫的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她哽咽着道了声谢，泪水却流得更凶了。
厅堂里的欢声笑语淡了些，女眷们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带着几分怅然。
是啊，这天下不太平，谁又能真正安稳呢？
今日的团聚，明日的别离，都在这乱世的洪流里，身不由己。
胡八郎坐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切，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眼底的笑意渐渐敛去，只剩下一片沉沉的思虑。
四姐儿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正拿帕子拭着眼角，门外忽然传来春桃轻快的声音：“夫人，管事方才送来了些新鲜鹿肉，肥瘦正合适！咱们不如就在院里支起架子，围着炉子烤肉吃，也算应了这新年的景儿！”
这话一出，屋里沉闷的气氛瞬间活络起来。
女眷们眼睛都亮了亮，路嫂率先拍手笑道：“好啊好啊！这鹿肉可是稀罕物，咱们平日里难得尝一回！”
商青青也笑着点头：“这个主意好，春桃，你去吩咐人拾掇，再搬几坛米酒过来，今日就和大家伙儿热闹热闹。”
春桃脆生生应了声，转身就往外跑。
路嫂想起方才的话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笑道：“你看我这脑子，大过年的，净说些丧气话，惹得夫人心里不痛快。咱们今儿个只拣高兴的聊，不提那些烦心事了！”
“本来就是闲谈，哪有什么痛快不痛快的。”商青青摆摆手，握着路嫂的手笑，“乱世里的日子，本就是苦乐掺半，能和你们说说话，我心里倒踏实。”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屋子熟悉的面孔，语气里带着几分郑重：“对了，还有件事和大家说。开年元宵过后，我和八郎就要去金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