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青青抬眸，看向案上那卷明黄的圣旨，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
她放下手中的衣裳，缓缓走过去，指尖轻轻拂过圣旨上的龙纹，声音平静：“他如今在金陵如坐针毡，商素素步步紧逼，自然盼着我们早些过去，好给他撑撑腰。”
话音刚落，门外又传来管事急促的脚步声，人还没进门，声音先传了进来：“夫人，姑爷，宫里又来人了，还是传陛下的口谕，催您二位尽早启程赴金陵。”
胡八郎猛地站起身，玄色衣袍扫过桌角，带翻了一只茶杯，茶水溅湿了半幅圣旨。
他眼底的寒意几乎要溢出来，沉声道：“回了他！就说夫人身怀六甲，不耐车马劳顿，元宵佳节乃阖家团圆之日，须得在清溪镇过完元宵，节后自会启程。”
管事被他这气势震慑，连忙应声：“是，小的这就去回。”
待管事匆匆退下，商青青才走上前，伸手轻轻抚平他皱起的眉头，柔声道：“别气了，他也是急昏了头。”
“急？”胡八郎冷笑，握住她的手，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他急他的，我们的日子，总不能由着他摆布。元宵是这清溪镇最后一个安稳的节日了，我要陪你安安稳稳过完。再说，你身子金贵，路上颠簸不得，多养几日，也是为了你和孩子好。”
商青青望着他眼底的坚定，心里暖融融的。
她何尝不知，胡八郎是舍不得这清溪镇的烟火气，舍不得这最后几日的太平。
她靠在他怀里，轻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清溪镇的元宵，年年都有灯会，今年我还想和你一起去看呢。”
胡八郎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轻吻，语气软了下来：“好，陪你去看。不止灯会，还有你爱吃的桂花糕、糖雪球，都给你买来。”
他顿了顿，又道：“高凌那边若是再催，便由我去应付。你只管安心养胎，其他的事，有我。”
商青青点点头，将脸埋进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只觉得满心安稳。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檐角的冰棱在日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元宵之后，便是金陵。
那里有刀光剑影，有权力纷争，可只要有他在身边，她便什么都不怕。
只是，这清溪镇的最后一段时光，竟短暂得让人舍不得。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连日的积雪终于消融殆尽，清溪镇的石板路上湿漉漉的，却挡不住满城的热闹。
日头刚落，家家户户便挂起了红灯笼，檐角的灯笼随风摇曳，暖黄的光晕洒在青石板上，映得整条街巷都染上了喜庆的颜色。
商青青裹着一件枣红色的斗篷，被胡八郎小心翼翼地扶着，缓步走在街头。
春桃跟在两人身后，手里提着一盏兔子灯，蹦蹦跳跳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晚风带着些许凉意，却吹不散满街的烟火气。沿街的铺子都支起了摊子，卖花灯的、捏糖人的、炸元宵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混着孩童的嬉闹声，汇成了一曲热闹的市井欢歌。
“小姐你看，那盏荷花灯好漂亮！”春桃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花灯摊，眼睛亮晶晶的。
商青青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盏粉白的荷花灯悬在竹竿上，灯影摇曳，花瓣层层叠叠，竟像是真的要绽放开来一般。
她忍不住笑了：“喜欢就去买下来，算在我账上。”
春桃欢呼一声，提着兔子灯就跑了过去。
胡八郎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见她眉眼弯弯，脸上满是笑意，便柔声道：“慢点走，别累着。”
他伸手替她拢了拢斗篷的领口，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她的脸颊，温热的触感让两人都微微一怔。
商青青抬头看他，撞进他那双含笑的凤眼里，心头一跳，连忙别过脸去，指着街边的糖人摊道：“我想吃那个。”
胡八郎低笑一声，牵着她的手走了过去。卖糖人的老汉正拿着小铜勺，在石板上飞快地勾勒着，糖浆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转瞬间便化作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
胡八郎要了一只兔子，递给商青青：“你属兔，这个最配你。”
商青青接过糖兔，轻轻咬了一口，甜丝丝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她眯起眼睛，笑得像个孩子。胡八郎看着她的模样，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想起来刚来江东的时候，他们过着安稳的日子，没有朝堂纷争，没有刀光剑影，只有这般寻常的烟火气，最是动人。
“姑爷，小姐，你们快来看！”春桃提着荷花灯跑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这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她将糖葫芦递给商青青，又把荷花灯递给胡八郎，自己则提着兔子灯，欢天喜地的在前面引路。
三人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越往前走，街上的人就越多。
不远处的河面上，漂着无数盏河灯，星星点点的，像坠落在人间的星河。
河边的空地上，搭着一个戏台子，戏班子正在咿咿呀呀的唱着曲子，引得不少人驻足围观。
商青青看得入了迷，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胡八郎扶着她，在河边的石阶上坐下。晚风拂过，带着河灯的烛火气息，也带着戏文里的婉转情意。
春桃早就跑到戏台子前，跟着人群一起拍手叫好，兔子灯和荷花灯在她手里晃来晃去，像两颗跳动的星星。
“还记得我们刚来江东的第一个元宵吗？”商青青忽然开口，声音轻柔，“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你还老气我，我们点着灯，在沈家家庙的院子里坐了一夜。”
胡八郎点点头，思绪也飘回了那年。
那时他们刚从洛阳来到江东。
商青青还是侯府新寡的少夫人。
婆家苛刻，无依无靠，满身疲惫，前路茫茫。
幸好有胡八郎一直陪伴，一步步走到今天。
胡八郎握紧商青青的手，语气郑重：“往后的每一个元宵，我都陪你过。”
商青青转头看他，眼眶微微泛红。她知道，这话里的分量。
此去金陵，前路未卜，他们能不能再回到清溪镇，能不能再像这样安安稳稳地看一场灯会，谁也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