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纯粹的杀气从他身上炸开,整个坤宁宫外殿的风都停滞。
“噗通!噗通!”
院使和跟来的几个太医,腿一软,膝盖像是被大锤砸中,齐刷刷跪砸在地。
每个人的脸都失去血色,抖得像冬天里的破筛子。
他们在这股杀气里,好像看见自己被凌迟的下场。
“陛下......饶命......”
院使的声音抖不成调,他这辈子没见过这种要杀人的眼神。
不是警告,不是威胁,是这个人真的会动手。
蔺宸没看他们,眼睛穿过所有人,死死钉在寝殿那扇门上。
他的皇后,他的孩子,就在里面。
而这群废物,跟他说,他可能会没。
“滚。”
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没有一点人的温度。
太医们像是捡回一条命,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逃出去,恨不得自己多长两条腿。
福安弓着腰,把脑袋埋进胸口,恨不得当场去世。
蔺宸一步一步,走向寝殿。
每一步,都像踩在福安的心尖上。
他推开门,反手轻轻带上,把外面的世界关掉。
寝殿里,壁灯的光很暗。
沈曼曼睡得正沉,呼吸很匀,脸比平时白一些。
蔺宸走到床边,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地看她。
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坐上这个位子,没怕过什么。
可现在,他怕。
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攥紧他的心脏,连喘气都费劲。
他慢慢伸手,想去碰她的脸。
那只拉弓批奏折从不抖的手,现在抖得不像自己的。
他拥有的权力、军队、心计......现在一点用都没有。
他只能站在这里,像个傻子,看着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好像要碎。
他在床边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想用眼神把她和那个小东西钉在这个世上。
不知道过去多久。
沈曼曼在梦里皱皱眉,眼皮动了动,睁开眼。
一睁眼,就对上一双红得吓人的眼睛。
她一个激灵,瞌睡虫全跑光。
【我去!这哥们怎么回事?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刚哭过?】
她脑子还糊着,下意识开始分析。
【哦,是怕我挂,怕我肚子里这个小的也挂。】
【别怕别怕,姐姐我命硬,就是最近吃不下东西,嘴里没味,浑身没劲。】
沈曼曼在心里安慰他,顺便感觉一下自己的身体。
【哎,现在就想吃点酸的,开开胃。最好是冰镇的酸梅汤,喝一口,肯定得劲儿。】
她正胡思乱想,就看见面前那尊煞神,满身的戾气正以看得见的速度收敛。
那双红眼睛里的杀气退去,虽然还吓人,但至少......不那么像要当场宰几个人。
蔺宸悬着的心,在听到她活蹦乱跳的心声后,终于砸回胸腔。
没事。
她还能想东想西。
还能吐槽他。
他那只一直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终于敢动了。
他伸出手,用指背,极轻极轻地碰了一下她的脸颊。
温的。
是活人的温度。
这股暖意顺着他的指尖传遍全身,让他那颗被恐惧冻僵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
她想吃酸梅汤。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孕妇不能吃冰。
可她想吃。
蔺宸站起来,转身就往外走。
守在殿外的福安,看他出来,吓得又是一个哆嗦。
“传御膳房,立刻做酸梅汤。”蔺宸的声音沙哑,但杀气没了。
福安赶紧应下,刚要跑。
“等等。”
蔺宸又叫住他。
他喉结滚动,像是在下一个天大的决心。
然后,他下了一道让福安以为自己幻听的命令。
“再传旨,马上叫工部最好的工匠来,在坤宁宫旁边,给朕挖个冰窖。”
福安的嘴巴,慢慢张成一个圆。
挖......冰窖?
这天都快热起来,挖冰窖干嘛?
蔺宸不理他的震惊,冷着声音继续吩咐:“再派一队人马,骑快马,去京郊所有山里的阴坡,把还没化完的冬冰,全给朕凿回来!”
“一定,要让皇后在明天,喝上冰镇的酸梅汤。”
福安彻底傻在原地。
他看着自家陛下,那张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朕没疯,朕很清醒”。
就因为皇后明天想喝一碗冰镇酸梅汤,今晚就要建冰窖,还要连夜去山里凿冰?
这......这是昏君才干得出来的事!
可他不敢问。
一个字都不敢。
“奴才......遵旨!”
福安连滚带爬地跑去传旨,心里就一个念头:陛下疯了,为了皇后娘娘,彻底疯了!
没过多久,整个皇宫都被这道荒唐的圣旨搅得天翻地覆。
刚躺下的工部官员被从被窝里拽出来,顶着黑眼圈,拿着图纸,对着坤宁宫旁边的空地比划。
一队队禁军举着火把,骑着快马冲出宫门,往京郊的深山里跑。
无数宫人被叫起来,整个皇宫在深夜里,竟然一片热火朝天。
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孕妇心里的一句念叨。
......
沈曼曼也被这动静吵醒,听完宫女的回报,整个人在床上都呆住。
她又好气又好笑。
【败家子啊!为了一口吃的,搞这么大阵仗!这得花多少银子?得累死多少打工人?】
【昏君!标准的昏君行为!】
她在心里骂,可骂着骂着,嘴角却自己往上翘。
【不过......】
【还挺甜的。】
夜色中,坤宁宫旁灯火通明。
蔺宸亲自站在工地上,听着铁锹入土的声音和工匠们的号子声。
这股热火朝天的混乱,非但没让他烦躁,反而让他那颗被恐惧掏空的心,一点点被填满。
他在用他的权力,为她做事。
这种感觉,让他获得了一丝虚幻的掌控感和安宁。
他能保护她。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悄没声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下,像融入夜色的鬼魅。
“陛下。”
这声音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蔺宸心中那点刚刚燃起的、脆弱的平静。
他被猛地从这份安宁中拽出来,重新拉回那个内忧外患的残酷现实里。
蔺宸头都没回。
“说。”
那个影卫双手举起一卷用黑蜡封口的细竹筒。
竹筒上,没有多余的字。
只有一个用血红朱砂写的字。
狄。
蔺宸的目光从工地上收回,落在那个“狄”字上。
他身上那点因为担忧沈曼曼而生出的烦躁和柔情,被这个字眼冲刷得干干净净,换上的,是那股熟悉的、渗进骨头里的冷。
他接过竹筒,指尖轻轻一搓,蜡封碎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