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上后脑,沈曼曼的手脚都僵了。
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的宫墙,那又冷又硬的触感,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完了。
这次真的完了。
她脑子里嗡嗡地响,像是钻进了一窝马蜂。
【怎么说?说我是从一千年后飘来的孤魂,借了你家小宫女的身体还魂?】
【下一秒你就会喊“妖孽”,一群道士冲进来把我绑上柱子做法事吧?最好的下场都是被当成疯子关起来,连带肚子这个一起完蛋。】
【不行,绝对不行!】
【那说实话?说我们那疙瘩没有皇帝,男女平等,女人也能考公挣大钱?你怕是觉得我在妖言惑众,想造反,罪加一等!】
她的牙齿开始打颤,不受控制地发出“咯咯”的轻响。
蔺宸完全听不懂她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只是他眼中审视的、冰冷的、混着痛苦和探究的压力,像一张网,正在一寸寸收紧,把她肺里的空气全部挤出去。
她必须说点什么,说点他能听懂、能接受的东西,让他那颗快要炸开的疯子脑袋先冷静下来。
求饶?没用,他要的是答案。
装傻?更没用,他已经听见她心里关于“穿越者”和“老乡”的惊涛骇浪。
怎么办!
就在她大脑快要被恐惧挤爆的前一秒,一个词,像闪电一样劈进她的脑子。
神。
对,神。
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他这种皇帝,嘴上不信鬼神,心里比谁都敬畏。什么天命、神启、预兆......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才是他唯一能理解的超自然现象。
沈曼曼那颗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被她硬生生按回去。
她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脸上的害怕褪得一干二净。
她看着他,眼神变了,像在看一个执迷不悟的凡人,带着悲悯和神秘,甚至还有一丝怜惜。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调子,轻轻反问。
“陛下,您信神启吗?”
蔺宸的眉心,狠狠一跳。
他没说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锁得她更紧,像要钻进她的灵魂里。
沈曼曼知道,自己赌对了第一步。
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声音放得更轻,更空灵,像在讲一个不属于人间的秘密。
“臣妾并非妖邪,也非鬼魅。”
“只是......生来有些不同。”
她停顿一下,像在回忆某些遥远的、让她痛苦的往事。
“臣妾出生那天,天上打了个雷,劈中了家门口的老槐树。爹娘都以为不吉利,可臣妾活了下来。”
“从那以后,臣妾的梦里,就总能看见一些......奇怪的片段。”
她抬起眼,直视蔺宸的眼睛,目光清澈又坦然。
“那些片段里,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和事。臣妾能看见他们的过去,甚至......能看见他们的一点未来。”
【对,就是这个剧本!我不是穿越者,我是能做预知梦的神女!这人设,高端!安全!】
“比如?”蔺宸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但那股要把她撕碎的压力,松动了一丝。
有戏!
沈曼曼心里一振,演得更卖力。
“比如,臣妾在梦里,见过那个叫沈决的人。”
她加重了“沈决”两个字。
“他的魂魄,沾染了异世的气息。”
“臣妾在梦中看见,他是一颗妖星。他的出现,会给大夏带来灾祸。”
【来,继续加码!给他来点具体的,让他不得不信!上猛料!】
沈曼曼的表情变得严肃,甚至带上一丝神圣的警告。
“陛下,臣妾还梦见过一场大火。”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催眠般的力量。
“一场很多年前,在宫里的大火。火光里,有一个小小的男孩,跪在地上哭,他伸出手,想去拉另一个被房梁压住的男孩,可是火太大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住口!”
蔺宸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拳。
那个画面,是他午夜梦回最深的噩梦,是他这辈子都不能触碰的禁忌!
除了他自己,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看着他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剧烈收缩的瞳孔,沈曼曼知道,她赢了。
她趁热打铁,抛出了最后一击。
“臣妾还看见,那个沈决,他思考时,会下意识用右手小指,轻轻敲击桌面,不多不少,正好三下。”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蔺宸心中那道名为“理智”的防线。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她脸上的悲悯和神秘,在这一刻,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不是妖孽。
是神启。
是上天通过她,在向他示警。
沈曼曼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她知道必须一鼓作气,把这个人设彻底钉死。
她上前一步,那双总是带着讨好和害怕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为国为君的忧虑。
“陛下,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像在诉说一个关乎国运的惊天大秘。
“那个沈决,他身上......缠绕着本该属于大夏的气运。他就像一个窃贼,偷走了我们国运的一部分。若不能将他铲除,将那份气运夺回......”
她没再说下去,但那没说完的话,比任何诅咒都更让一个帝王心惊。
【嘿嘿,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气运,反正听起来就很玄乎。】
蔺宸听着她心里得意洋洋的吐槽,再看看她脸上那副忧国忧民的沉痛表情,胸口像是被两种力量来回撕扯。
那股针对沈决的滔天恨意,此刻又混入了一丝荒谬的、被人窥破天机的惊疑。
他身上那股能冻住空气的杀气,像退潮的海水,一点点缩回他身体里。
但他眼中的审视,并未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复杂的打量。
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
那一眼里,有松动,有忌惮,有探究,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失而复得的后怕。
他一个字也没再问。
他猛地转身,走向殿外,脚步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踉跄,像是巨大的冲击让他瞬间失神。
守在不远处的福安,大气都不敢出。
“福安。”
蔺宸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却又带着风暴过后的沙哑和疲惫。
“奴才在!”福安连滚带爬地跪过来。
“传朕旨意。”
蔺宸看着自己那只还在微微发颤的手,眼神暗了暗。
“从今日起,坤宁宫方圆百步之内,设为禁区。”
“除朕之外,禁绝任何人靠近,违者......”
他停顿了一下,吐出两个字。
“格杀。”
福安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奴......奴才遵旨!”
蔺宸再没回头,身影很快消失在工地的火光和夜色里。
那股压在沈曼曼心头、几乎让她窒息的重量,终于随着他的离开而消失。
她腿一软,整个人顺着冰冷的宫墙,无力地滑坐在地上。
夜风吹来,她才发现,自己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她用一个谎言,给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在刀尖上换来一条活路。
可是,从“皇后”,到“被圈养的预言家”,她失去的,是那份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信任。
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