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宸走后,坤宁宫恢复那种让人心慌的安静。
偌大的宫殿,只剩沈曼曼自己,还有肚子里这个小东西。
接连几天,她吃什么吐什么。
御膳房流水似的送来山珍海味,她光是闻着味儿就犯恶心,整桌的菜肴几乎原封不动地被撤下。
宫女新端来的安神汤,也被她放在桌角,从滚烫放到冰凉。
寝衣穿在身上都有些晃荡,她偶尔对着镜子一照,里面的人眼下一圈淡淡的青黑,下巴尖尖的,自己看着都心疼。
这晚,沈曼曼再次被噩梦惊醒,猛地坐起来,捂着嘴干呕。
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喉咙口火辣辣的疼。
外面风刮得呜呜响,像鬼哭。
睡不着,她就这么光着脚下床,给自己倒杯水,坐在床沿,轻轻地抚摸自己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指尖触及肌肤,一片冰凉。
鼻头酸涩,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眼前阵阵发黑。
前有狼,后有虎,中间还夹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疯的暴君。
【宝宝啊,你娘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她的手停在肚子上,眼眶控制不住地发热。
【外面那帮老王八蛋,换着花样欺负我们。想让你柳姨姨死,想让你娘我变成一个谁都能捏的软柿子。】
【娘想了好几天,都想不出个好办法。】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把那点快要掉下来的眼泪硬生生憋回去。
不能哭。
哭是哭不赢的。
她闭上眼,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又傻又好笑的主意。
她清了清嗓子,试着用一种自己都没听过的,又软又奶的声音,在心里回了自己一句。
【“娘,不哭,宝宝在!”】
那声音糯糯的,带着点刚睡醒的迷糊,像块小奶糖,噗叽一下在她心口化开。
【“他们坏!我们就用小拳拳,捶他们胸口!”】
【“捶死他们!”】
沈曼曼自己把自己给逗笑了,心里那股堵得慌的闷气,一下子散去大半。
她来了兴致,继续用自己的声音,在心里跟那个想象出来的“宝宝”一问一答。
【“可咱们没证据啊。你柳姨姨那块玉佩,就是从火场里找到的,赖都赖不掉。这就是个死局。”】
那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好像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特别肯定地开口。
【“那就找证据呀!”】
【“柳姨姨,不是管钱钱的吗?”】
【“她的账本本里,肯定有坏蛋蛋的秘密!”】
账本!
这两个字像一道雷,轰地一下劈开了沈曼曼脑子里的所有迷雾!
她整个人一激灵,眼睛瞬间亮得吓人。
对啊!账本!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那帮老狐狸费那么大劲烧织坊,图什么?
不就是因为织坊挣的钱,都进了她的口袋,成了她跟他们叫板的底气!
这是冲着她的钱来的!
既然是经济问题,那线索肯定就在钱里头!
柳书言那个人,做事比她这个社畜出身的都严谨。
织坊每一批布料的进出,每一笔银子的来去,她肯定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些账本,就是织坊的命根子,也是柳书言的心头肉。
就算织坊被烧,账本也绝对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
【操!我真是个猪脑子!这么简单的突破口,我居然现在才想明白!】
【社畜的职业敏感度全让孕吐给吐出去了!】
【柳书言的账本,肯定有备份!就算没备份,火场里也一定能找到烧剩下的!只要找到账目上的漏洞,顺藤摸瓜,不怕揪不出那只藏在后头的黑手!】
那一瞬间,什么恶心,什么难受,全没了。
那个为了KpI能连熬七天七夜,把咖啡当水喝的沈曼曼,回来了!
她直接从床上跳下来,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就往殿门口冲,一把拉开沉重的殿门。
守在门口的两个黑甲卫跟门神似的,被她这副样子吓得肩膀一抖。
“去!”
沈曼曼的声音又冷又急,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劲儿。
“把福安给我叫来!现在!马上!”
她不知道。
就在她寝殿外不远处的廊柱阴影里,那道黑色的身影,已经站了很久很久。
蔺宸听见了她心里所有的兵荒马乱。
从最开始的无助委屈,到后来那段傻得可爱的自问自答。
当那句奶声奶气的【“娘,不哭,宝宝在!”】响起时,他靠着廊柱的身体猛地一僵,撑在柱上的指节因用力而根根泛白,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那颗常年被仇恨和暴戾浸泡得冰冷坚硬的心脏,像是被什么又小又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很轻,却让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
紧接着,是那句【“我们就用小拳拳,捶他们胸口!”】。
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出现一个画面。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奶娃,挥着肉乎乎的小拳头,奶凶奶凶地给他媳妇儿出气。
那股熟悉得如同呼吸的杀意,像是被一颗烧红的石子投进冰湖,被一种更陌生的、滚烫的情绪强行冲开,炸开的白雾几乎要将他烧着。
他一直知道她怀了孩子。
可那只是一个符号,一个他用来堵住悠悠众口、延续血脉的工具。
直到这一刻。
直到他“听”见了这小东西的声音。
这个孩子,才在他的脑子里,第一次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会哭会笑,会撒娇,还会保护他娘的小生命。
是他的孩子。
他和她的孩子。
然后,他就听着她因为“宝宝”一句话而豁然开朗,听着她重新找回了那种他熟悉的,像只小狐狸一样狡猾又充满活力的状态。
他看着她光着脚冲出来,像一头准备扑杀猎物的母豹,眼睛里全是光。
原来,她不需要他的安慰。
她自己,就能重新站起来。
蔺宸的嘴角,在黑暗中无声地勾了一下。他转身,彻底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天,早朝。
太和殿里气氛凝重。
丞相带头,几位世家重臣再次联合上奏,跪了一地。
“陛下,皇庄纵火一案,人证物证俱在。柳氏身为废妃,纵火报复,罪大恶极!”
“如今京中流言四起,皆言皇后娘娘庇护罪臣,干政之嫌已动摇国本!请陛下降旨,立刻将柳氏明正典刑,以正国法,以安民心!”
龙椅上的蔺宸,正慢悠悠地翻着一本奏折,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大拇指上的一枚墨玉扳指,那扳指质地温润,还是前几日沈曼曼嫌他手冷,顺手塞给他让他捂着的。
他想起昨晚听见的那句“小拳拳捶你胸口”,再看看下面这些“为国为民”的嘴脸,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随手把奏折扔在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说完了?”
冰冷的两个字,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降了下去。
为首的丞相头垂得更低:“臣等恳请陛下三思!”
“三思?”
蔺宸笑了,笑意里全是冰碴子。
“朕看,是众爱卿,该三思。”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扫视着殿下众人,那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个人的脸。
“柳氏一案,疑点重重,发还重审。在真相查明之前,谁再敢妖言惑众,拿皇后和龙嗣说事......”
他停顿一下,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机。
“朕不介意,让他去天牢里,好好清醒清醒。”
满朝文武,瞬间鸦雀无声。
驳回了所有奏请,蔺宸似乎心情不错。他踱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开口。
“皇后近来为国事操劳,又身怀龙裔,朕心甚慰。”
福安立刻小跑上前,躬身候着:“奴才在。”
“传朕旨意。”蔺宸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宫墙,望向坤宁宫的方向。
“三日后,于宫中设‘祈福百工宴’,遍邀京中各大商贾、能工巧匠入宫赴宴。”
“为朕的皇后,和未出世的皇子,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