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殿内,烛火通明,映得鎏金盘龙柱上龙鳞闪动。
京中有头有脸的商贾、巧匠都到了。
人人端着酒杯,皮笑肉不笑地互相吹捧,酒是温的,话是冷的,一殿的热闹里,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像弓弦。
谁都清楚,这哪是祈福宴,这是皇后娘娘摆下的鸿门宴。
是她对盘根错节的京中世家,下的第一封战书。
所有人都在等,等这位靠爬龙床,靠肚子上位的宫女皇后,到底要唱哪一出。
宴席过半,殿内丝竹声戛然而止。
蔺宸牵着沈曼曼的手,从殿外走进来。
他踏入殿中,玄色龙袍的衣角扫过地面,没有一丝声响。
可满殿的说笑声、碰杯声,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全部消失。
沈曼曼跟在他旁边,头上的凤冠沉得她脖子发僵。
她强行挺直后背,不让人看出她脸上厚厚脂粉下的憔悴。
【深呼吸,沈曼曼,奥斯卡影后就是你。】
【今天不把这帮孙子的头套给他们薅下来,我就不姓沈!】
她跟着蔺宸的步子,一步步踩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走向高台主位。
底下无数道目光黏在她身上,像芒刺在背。
有探究,有轻蔑,更多的是等着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沈曼曼坐定后,没急着开口,只对身后的宫女递了个眼色。
两个小太监立刻会意,抬着一个半人高的木匣子,脚步沉重地走到大殿中央,“咚”地一声放下。
那木匣被烧得漆黑,边角已经碎成炭块。
一股烧焦的木头和纸灰混合的呛人烟气散开,冲散了满殿的熏香酒气。
承乾殿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来了。
不等众人琢磨出味儿,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先响了起来,又尖又酸。
“皇后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是张才人。
她如今是皇庄内剩下妃嫔中位份最高的,所以也受邀在席。
她本是缩在角落里,此刻却站起身,手抚着胸口,满脸夸张的嫌恶。
“今儿是为您和龙嗣祈福的好日子,您抬这么个黑不溜秋的晦气玩意儿上殿,也不怕冲撞了肚子里的皇子?”
【哟,张才人也来了?这智商,不愧是宫斗路上最称职的炮灰。】
【她这一开口,正好有人能接话了。】
沈曼曼心里刚吐槽完,一名身材滚圆的锦缎皇商立刻站了出来,正是户部尚书的小舅子,王皇商。
他先对着蔺宸和沈曼曼拜了拜,才转向沈曼曼,捶着胸口,一脸痛心疾首:“张才人说得对!皇庄柳氏纵火一案铁证如山。皇后娘娘莫不是想借着这些火场里扒出来的废纸,为罪人翻案,把国法当成儿戏?”
“说得好。”
沈曼曼终于开口。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砸进寂静的湖面,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
她从高位上站起来,宽大的袍袖一甩,亲自走下台阶,来到那个焦黑的木匣前。
她伸手,从里面拿起一本烧掉了小半的账册,黑色的灰烬蹭了她满指。
“王老板说得没错,柳氏一案,人证物证俱在。”
她翻开账册,目光在殿下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停在王皇商和另外几个交头接耳的商人脸上。
“而这‘物证’,就是我手里的账本。”
她举起册子,让所有人都看见。
“上面写得清楚,柳书言接管织坊前,织坊每年亏空近三万两。她接手后,不过两月,织坊扭亏为盈,净赚五万两。”
殿下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这个数字,砸得不少人头晕眼花。
“一个能点石成金的功臣,为什么要烧掉自己的心血?”沈曼曼问。
王皇商脸色发白,还想嘴硬:“谁知道她是不是想掩盖更大的窟窿!这账本都烧成这样了,还不是任由娘娘您一张嘴说?”
“问得好。”
沈曼曼笑了,她用指尖点了点账册的某一页。
“我也好奇,账目上这笔十万两的丝绸原料款,为什么会付给了三家......早在半年前就倒闭关门的丝绸庄?”
“锦绣坊,瑞云阁,金帛堂。”
她每念出一个名字,王皇商的脸就白一分。
最后一个名字落下,他额角的汗珠子已经顺着肥肉滚下来。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几个同党,那几人却像躲瘟疫一样避开他的视线。
沈曼探出眼,目光像针一样扎在王皇商脸上。他的手,已经悄悄滑进宽大的袖口里。
“王老板,我若是没记错。”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空气结冰的寒意。
“这三家已经倒闭的供应商,恰好,都在你和你那几位朋友的名下吧?”
轰!
真相像一道雷,在所有人头顶炸开!
王皇商的眼珠子瞬间布满血丝,他知道自己完了!
横竖都是死!他脸上肌肉扭曲,喉咙里挤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妖后!你妖言惑众!”
他猛地撞翻面前的矮桌,酒水菜肴泼了一地,趁着众人惊呼的混乱,从袖中抽出匕首,刀刃在烛火下闪过一道白光,整个人像头发疯的公牛,直直扑向台阶下的沈曼曼!
“啊——!”
旁边的张才人吓得尖叫一声,脚下一滑,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满头的珠翠摔得叮当乱响。
变故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沈曼曼脑子一片空白,只能看见那张扭曲的脸和越来越近的刀尖。
风声呼啸。
人影一闪,蔺宸已经从高台之上掠下,玄色龙袍被劲风鼓荡。
他看都没看扑来的王皇商,只一脚精准地踢中旁边一张紫檀木长案的桌腿。
沉重的桌案被巨力掀起,夹着破风声,像一块攻城锤,狠狠横扫过去。
“砰!”
一声闷响,桌案结结实实地撞在王皇商胸口,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王皇商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像个破布袋般倒飞出去,匕首脱手,在金砖上划出刺耳的火星。
几乎同时,大殿四周的帷幕齐刷刷被掀开,无数黑甲卫持刀涌出,冰冷的刀锋瞬间架在王皇商和他那几个同党的脖子上。
刀剑出鞘的金属摩擦声,连成一片。
歌舞升平的宴会,眨眼变成杀气腾腾的刑场。
一股大力将沈曼曼拽了过去,她一头撞进那个坚硬又带着龙涎香的怀抱。
蔺宸一把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
他先是低头,目光紧张地在她身上快速扫了一遍,确认她没有受伤。
大手抚上她的后背,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和控制不住的细微颤抖。
他将她抱得更紧,抬手用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脸颊,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声音却压得很低,紧绷得像一根弦。
“手抖什么。”
【卧槽!疯批也会后怕?他刚刚是在担心我?】
沈曼曼心头狂跳,抬头对上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
那里面,有风暴平息后的余烬,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滚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