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曼曼的话,像一盆滚油,瞬间泼进承乾殿这锅死水里。
满殿死寂之后,便是彻底的沸腾。
“说得好!”
不知是哪个头发花白的老臣,激动得浑身发抖,通红的眼眶里含着泪,第一个吼出声。
紧接着,请战般的吼声像潮水一样涌起。
“说得好!这才是大夏风骨!”
“偷了我家的东西,还敢上门来耀武扬威!”
先前被那只黑陶杯压得抬不起头的朝臣、巧匠,此刻一个个把胸膛挺得像座山,胸中那股憋屈的闷气,全都化成了烧刀子般的烈火。
他们看着台阶下那个身形单薄的皇后,眼神里再没半点轻蔑,全变成了敬服。
北狄使臣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紫,像是开了个染坊。他张着嘴,想骂点什么,却被沈曼曼那冰冷又带着怜悯的眼神钉在原地,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最后,他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好!那我们就等着皇后娘娘的‘传承’!”
他猛地一甩袖子,带着他的人,几乎是落荒而逃。
宴席不欢而散。
宫人们迅速清理了残局,朝臣和宾客们也心事重重地退下。
承乾殿很快空旷下来,只剩下高台上的蔺宸和沈曼曼。
蔺宸让所有伺候的宫人退下,连福安都悄无声息地退到殿外百步之外。
偌大的宫殿,安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过来。”
蔺宸的声音有些沙哑。
沈曼曼吸了口气,压下那股豪言壮语后的虚脱感,拖着裙摆走到他身边。
他没让她坐,就让她站在自己面前,抬手,用指尖碰了碰她冰凉的脸颊。
“几成把握?”他问。
沈曼曼的心,咯噔一下沉到底。
【把握?】
【有个屁的把握。我连陶泥都没和过,你问我几成把握?一成都找不出来!】
【蛋壳黑陶啊大哥!那是史前文明的黑科技!现代的顶级大师拿着高精尖设备都复刻不出来,你让我一年之内搞定?】
【我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刚刚装逼装得太爽,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心里哀嚎一片,面上却扯出一个镇定的笑:“陛下觉得有几成,那便有几成。”
蔺宸听着她心里和嘴上截然相反的答案,胸口竟发出一声低沉的笑。
他拉过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腿边坐下,顺手替她摘掉了那顶沉重的凤冠。
头上一轻,沈曼曼长长舒了口气。
“没有把握,也敢接?”蔺宸把玩着她柔软的手指,问。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沈曼曼老实回答,“总不能真让您派太子去北狄给人当学徒吧?”
【再说了,我能眼睁睁看着沈决那个狗东西,拿着我们老祖宗的东西,跑到我面前来装逼吗?是可忍,孰不可忍!社畜的骨气,不允许!】
蔺宸看着她脸上那副“老娘跟他拼了”的愤愤表情,嘴角的弧度更深。
他喜欢她这副张牙舞爪的样子。
沈曼曼没注意他的表情,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越想眼睛越亮。
危机。危中有机!
她猛地抬头,抓住蔺宸的手,眼睛里像是烧着两团火。
“陛下,臣妾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蔺宸挑眉,示意她继续。
“这次赌约,不能只当成一次赌约!”她语速极快,带着不容反驳的兴奋,“这是个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个能让我光明正大搞基建,攀科技树,还不用被那帮老顽固骂“妖后误国”的机会!】
她站起来,在大殿中央来回踱步,思路像开了闸的洪水。
“臣妾恳请陛下,下旨成立‘百工院’!”
“百工院?”蔺宸重复这个新鲜的词。
“对!”沈曼曼停下脚步,转身看他,整个人都在发光,“一个不属于工部,不属于任何衙门,只对您一个人负责的机构!”
“我们要广发招贤令,招揽天下所有能工巧匠!不问出身,不看门第,只要有一技之长,不管是烧陶的、打铁的、还是算账的、种地的,通通都可以进百工院!”
【我要搞一个古代版的科学院!一个集研发、生产、教育于一体的超级技术中心!】
她越说越激动,开始给蔺宸画大饼:“陛下您想,我们不能只为了一个小小的陶杯!我们可以改良织机,让丝绸产量翻倍!我们可以研究新的炼铁技术,让士兵的刀更锋利,甲更坚固!我们还可以改进农具,培育良种,让百姓都能吃饱饭!”
【等我把蒸汽机给你搞出来,火车呜呜一跑,坦克大炮一架,什么北狄,什么世家,通通给你碾成渣渣!到时候,你就是千古一帝!我就是你背后那个最牛逼的女人!】
蔺宸静静听着她心里那些天马行空的狂想,再看她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和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他没有觉得荒谬。
他只觉得,自己那颗沉寂多年的心,也被她这番话,烧得滚烫。
这个女人,她的脑子里,到底还装着多少让他惊喜的东西?
他站起来,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他伸出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朕准了。”
他在她耳边,低声说。
“人,财,物。”
“你要什么,朕给什么。”
沈曼曼被他抱得几乎喘不过气,但心里,却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填满。
她抬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里面,有欣赏,有纵容,还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名为“信任”的东西。
“朕的皇后,”他用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脸颊,一字一句,像在宣誓,“从不认输。”
两人之间那道因为沈决而产生的无形裂痕,在这一刻,被一个共同的、宏大到足以改变国运的目标,彻底黏合。
严丝合缝。
第二日,清晨。
北狄使团的车马,已等在宫门外。
按照规矩,蔺宸亲自送到承天门,以示大国风范。
气氛依旧很僵。
北狄使臣的脸上,还挂着昨日未消的屈辱和不甘。
就在他准备转身登车的那一刻,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对蔺宸请求。
“陛下,临别前,我国师还有一句话,命我单独转达。”
蔺宸面无表情。
使臣走上前,凑到蔺宸身边,用一种极低的声音,快速说了一句北狄语。
跟在蔺宸身后的翻译,立刻尽职尽责地低声译出。
“陛下,他说:我国师说,静候佳音。”
一句很正常的场面话。
可蔺宸却在同一时间,听见了另一个版本的,“同声传译”。
那个声音,来自他身侧的沈曼曼。
她的心声,像一根被冻住的冰针,带着惊恐和不敢置信,狠狠扎进他的脑海。
【他说的不是北狄语!】
【他说的是中文!】
【他说的是:“沈国师说,他很期待与‘沈经理’的这一次项目对赌。”】
项目对赌。
沈经理。
又是两个他完全听不懂,却让他瞬间寒毛倒竖的词。
蔺宸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转头,看向身边的沈曼曼。
只见她站在晨光里,一张脸,白得像纸,没有一丝血色。
但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所有的惊恐和慌乱都在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激怒后,瞳孔里烧着两簇黑色火焰的,不死不休的战意。
沈决。
他知道了。
他不仅知道她也穿越了,还精准地知道了她的身份。
这不是挑衅。
这是一场跨越了千年时空的,来自她前老板的,绩效考核。
赌上的,是两个国家的国运。
和他们两个人的,身家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