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而面向董桓,冷冷道:“董公带我赴宴,就是为了给他看的吗?”
董桓开口前,沉鱼扔下他,扬长而去。
沉鱼没去西厢,也没回筵席,只沿着长廊往僻静处走。
如果没记错的话,与母亲有婚约的人是江俨。
然而,大婚之日,母亲却逃婚了。
有传言说,母亲是为了董桓才选择逃婚。
可永庆寺的慧显师父却说,母亲不是违信背约之人,根本不存在恶意逃婚之说,纯粹是因为误入后山才会下落不明。
不管中间发生了什么,母亲的确与董桓生下了她......
甚至,董桓今日特意将她推到江俨面前,故意刺激江俨。
但是,这个江俨就是好人吗?
她没忘,慧显师父说,江俨背义忘恩......
如今,她不稀罕当谁的女儿,只希望早些离开建康。
可是,怎么离开呢?
沉鱼望一眼长廊的尽头,慢慢蹲下身来,将头埋在膝上,凉凉的秋风卷来远处的笙乐与人声。
沉鱼叹了口气。
有人停在她面前。
沉鱼抬起头。
萧玄拧着眉,一脸担忧地瞧她:“女郎,你怎么了?”
不等萧玄弯下腰扶住她的手臂,沉鱼自行站起身。
“今日可是你设宴待客,怎可随意离席,若是至尊来了,看你怎么办?”
萧玄放下手臂,退开一些,瞧着她,咧嘴笑了笑,“谁让我最重要的客人离席了呢?我又岂能不出来寻她一寻?”
这笑微微的模样,又是那个印象中的傅怀玉了。
沉鱼看他一眼,道:“今日宴席上见了你,我方明白,何谓阔别当日,当刮目相看。”
萧玄一愣,笑出了声,继而又停下笑,看她:“那你呢,女郎?”
“我?”沉鱼睁大眼睛,不解地问,“我怎么了?”
萧玄抱着手臂,审视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细瞧了一遍,入鬓的眉眼一弯,薄唇抿出笑来,却笑而不语。
沉鱼摸了摸发髻,又低头看了眼自己,内着杏花春襦裙,外罩紫霞烟轻纱,顿时明白了。
“你是说这妆容和衣裳是吧?”
她神情颇为无奈,语调却是云淡风轻,还带了调侃,“你没瞧见,我适才已经累得走不动了吗?”
萧玄不由一愣,眼睛亮亮的,“女郎,这是你第一次与我说笑。”
沉鱼哑然,“是吗?”
萧玄直点头,“是啊,你不知道吗,你从前总是对我冷言冷语。”
沉鱼不理会他的话,往周遭看一眼,才发现已经离正厅很远了。
“再往前走,就是竹吟轩,我本想去西厢,结果......我看我们还是快回去吧,我不在倒没什么,可你这个主人不在,那便说不过去,况且,这个时辰,至尊也差不多该到了。”
萧玄脸上没了笑,微微一叹:“也好。”
两人说着话往回走。
尚未走到长廊出口,有人小跑着追上来。
“殿下,殿下不好了......”
声音不大,却很急。
沉鱼停下,回过头。
侍女急得满头大汗,喘着气,行了一礼,说道:“殿下,柳姬不知误服什么脏东西,上吐下泻,只怕不能,不能弹瑟了。”
“什么?”萧玄沉下声。
这个柳姬,沉鱼知道,也见过,是萧玄为了今日的宴席,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寻来的乐人,堪称色艺双全。
沉鱼往萧玄脸上看一眼,他沉下眉,提步就往竹吟轩去,走出一步又停下来看她,“女郎,你先回宴席,我——”
“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好。”
萧玄眉头紧蹙,并未拒绝。
三人直往竹吟轩走。
竹吟轩内乱成一团。
还没走到园子,便听得哭声与骂声。
萧玄的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
侍女白着脸,率先跑进门。
听到萧玄来了,里头的撕扯停了。
沉鱼跟着萧玄迈进门,乐人跪了一地。
柳姬一脸菜色,歪歪扭扭挪移上来,见到萧玄,掩面就是哭,哭着哭着,朝身后某个人指去,只说是那个乐人,嫉恨她,故意下药使坏,这样就能代替她表演。
那乐人膝行上前,边磕头边喊冤,说着直起身,指向另外三个乐人,声称自己是受人陷害,分明是那三个乐人的一箭双雕之计。
三个乐人一听,立马跳起来喊冤,说她们几个也腹痛不止,怎会自己害自己?
转眼,屋内又像先前那般吵闹起来。
沉鱼不禁蹙眉。
她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沉默许久的萧玄,忍无可忍:“闭嘴。”
这低低的一声,整个竹吟轩立时鸦默雀静。
沉鱼侧过脸瞧一眼萧玄,自打认识,似乎还没见过他动怒,永远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也难怪。
今天这样重要的场合,闹出事来,可大可小。
以萧越难以捉摸的性子,搞不好整个郡王府都难逃一劫。
沉鱼静下心想了想,问:“谁是管事?”
过于死寂的屋子,响起轻轻的一声,叫所有人抬眸望过来。
“女郎?”萧玄疑惑看她。
沉鱼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萧玄面色稍霁,仍是苦恼。
沉鱼将他拉到一边,小声道:“傅怀玉,我不是宽慰你,你当知道,这样大大小小的宴席,我去过不少,什么样的顶尖乐人美人,也是见惯的。我尚且不过是郡公府的一个侍婢都如此,像董桓那些权贵显要更是如此,再不要说至尊了。”
萧玄望着沉静的黑眸没说话。
沉鱼又道:“究竟是谁在使坏,不妨等宴席结束再细查,当务之急,是先将这无病无痛的人挑出来。”
萧玄叹息一声,点头:“只能如此。”
转身叫了管事过来。
三个人正商议着,合欢慌慌张张从院外跑进来,见屋内气氛不对,走到萧玄面前,放低了声音。
“殿下,宫中寺人来报,至尊快到了。”
萧玄望一眼屋中情形,眉头深锁。
沉鱼沉默一下,看他:“你去吧,这里有我帮你看着,有什么事我会打发人告诉你。”
“好。”萧玄不再逗留,只让合欢留下听候调遣。
不想萧玄前脚刚走,后脚乐人们又哭闹起来。
管事与合欢上前斥责,她们也不大理会。
这些乐人美人是与寻常的婢女不同,靠着皮相与技艺,是更娇养娇惯些,保不齐哪日就得了主子的眼,抬了身份,故不敢随便打骂。
沉鱼蹙了眉,手一抬,指间的薄竹片飞了出去,一缕青丝飘然落地。
有女子惊呼一声,瞪着眼珠望过来。
沉鱼冷模冷样:“谁再吵,就别怪我取她性命,我可不像你们郡王那般好脾气。”
她脾气是不好,可萧越的脾气更坏。
若是被他听到啼哭吵嚷声,只怕一个人都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