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弦起,美乐生。
萧越懒洋洋斜坐在主位,一手撑头,一手举杯饮酒,饮了一杯又一杯。
君唱臣和,萧越自是心情不错。
沉鱼垂眼坐在角落,默默瞧着,一如所料,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醉了。
剩下的乐人虽不出挑,但也尚能应付过去。
何况,醉酒之下,眼饧耳热,能看出什么,又能听出什么?
只要皇帝说好,谁还能说不好?
沉鱼又往主位上看一眼,萧越的酒量不差,可现下瞧着整个人晕晕沉沉,宴席已经过了大半,只要接下来不出差错,就无需再担心什么。
沉鱼正要收回视线,萧玄却往这边瞧过来。
许是这一眼,前面的董玉乔再度回过头。
“你刚刚为何迟迟不归?莫非偷偷约见什么人去了?那宣城郡公是你从前的主子,时不时地瞧你也就罢了,怎么南郡王也总往这边瞧?你混进我家,究竟是何目的?”
董玉乔凑近,警惕的目光牢牢锁着她。
这时,席面上的人,有不少都勾肩搭背,举杯说笑,董玉乔这么凑上来,并不显眼。
沉鱼视线越过董玉乔,往她身后的某一处看,闲闲道:“旁人有没有往这边瞧,我不知道,我只瞧见临川王总往这边瞧,你说这是为何?说起来,我方才去如厕,远远瞧见临川王和一个女子在一起,可是怎么看也不像是临川王妃啊......”
“你——”董玉乔气恼,又恐引来旁人注意,咬牙忍下怒气,面上淡淡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说完,已坐回原位。
沉鱼拈起茶杯,扬扬眉,却见有八名舞伎以袖遮面,翩然行至众人面前,边舞边歌:
洛阳城东路,桃李生路旁。花花自相对,叶叶自相当。春风东北起,花叶正低昂。不知谁家子,提笼行采桑......
歌声婉转,舞姿翩迁。
沉鱼却是心头一凉,抬眉看过去,碰巧对上萧玄投来的目光,亦是面色凝重。
显然,他也发现这曲子的不妥之处。
晋永嘉五年,洛阳失陷。
多少年了,洛阳城一直被胡人占领。
新魏帝登基后,大梁还吃了一场败仗,今日宴席上却唱这曲子,必会惹得萧越不快。
原该是柳姬献艺,可柳姬忽然上吐下泻,无法上场,管事这才临时换了人,万没想到竟换了这个曲子。
看来这柳姬却是病得不寻常。
沉鱼再看萧越,原本醉眼迷离的人捏着酒杯蹙起了眉头,缓缓坐直了身子,就在他拍下酒杯起身的前一刻,萧玄猛地站起来。
“陛下。”
萧玄俯下身,打断了厅中歌舞。
醉酒调笑的众人也停下来,循声看去。
萧越眯起眼,阴恻恻地瞧他:“南郡王要说什么?”
萧玄垂首走上前,语气波澜不惊,“臣近来新学了首歌谣,想献与陛下。”
萧越微微一愣,扬眉笑了:“是吗?”
众人又是惊讶又是好奇地看向萧玄,亦是来了兴趣。
“是,”萧玄温文尔雅地一笑,转头命人取七弦琴来。
他也不将琴置于案几上,抱在怀里就地而坐,手指拨过琴弦,唱了起来。
“披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踏燕然兮,逐胡儿。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唱完一遍,有沛筑响起。
萧玄放下手中的七弦琴,站在厅前,和着沛筑的曲调,又唱了一遍。
先前单薄的歌声,像注入无限的力量。
声动梁尘,高唱入云。
众人的醉意被这歌声驱散,不由面面相觑,建康城内的世家贵族多喜爱绮靡华艳之音,如何在宴席上唱起这样的曲调来?这叫什么歌谣?
一曲作罢,有人鄙夷,有人不屑。
萧玄垂首:“臣献丑了。”
萧越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皇帝不说话,众人也不敢再做声。
厅中一时寂静无声。
待饮完一杯酒,萧越紧皱的眉头才一松,大笑着站起身。
“哈哈哈......有意思,南郡王可真有意思。”
众人被萧越笑得一头雾水,只静静瞧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身侧静坐的江皇后,脸上却是全无笑意,望着萧越的眼神,欲言又止。
萧越看也不看江皇后,径自走到萧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南郡王,你唱得不错,朕要嘉奖你,不过——”他话一顿,转而朝后厅看去,“那击筑的人亦不错,将方才击筑的人宣来,朕要一并奖赏你们。”
萧玄心一沉,“陛下——”
“怎么?朕还见他不得吗?”
萧越敛了笑,一瞬不瞬地盯着萧玄。
屏风后。
感觉到逼近的气息,不等沉鱼出手,就被人擒住手腕,捂着嘴,从沛筑前拽起来。
她被强行拖到里间,后背抵上墙。
沉鱼瞪着眼睛想说话,奈何慕容熙将她的嘴捂得严严实实,只剩干瞪眼喘气。
明明是她被挟持,却是慕容熙面色铁青。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恨得咬牙切齿,声音却轻得几乎无声,“你就这么在意他的生死?”
沉鱼没法说话,只得瞪着他。
慕容熙低下头,嘴唇凑到沉鱼的耳边,恻恻道:“你越是如此,我越要他死。”
沉鱼一诧,抬眼怔怔看着他。
四目相对,慕容熙却是微微一笑,额头抵上她的额头,幽幽的黑眸望进她的眼底:“你想问是不是我做的?”
他低低哼笑:“是我如何?不是我,又如何?”
沉鱼偏过头,闭起眼不看慕容熙。
慕容熙眯眼一笑,低低问:“他有没有碰过你这里?”
沉鱼疑惑睁开眼,不等弄明白,慕容熙捏住她的下巴,吻了下来。
沉鱼抬脚就要踹过去,慕容熙的唇滑向她的颈侧,一边吻一边笑着问:“你是想叫所有人都瞧见我们在做什么?”
沉鱼偏过头,眸光一缩。
透过隔扇的镂花,可以看到萧越一行人已经走了进来,停在沛筑前。
是,只要她动作稍微大一点,或弄出点响声,必定会引得外间的人走进来。
届时所有人都会看到她和慕容熙在私会。
沉鱼咬了咬牙,闭起眼。
感受到慢慢撤回去的脚,慕容熙吻了吻沉鱼的耳朵,嘴唇动了动。
“对,你要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