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川离开锦城那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城头,颇有几分山雨欲来的压抑。
他没有大张旗鼓,只带了阿亦和数十名精锐亲卫,轻装简从,马蹄踏过青石板路,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声响,很快便消失在城门外的官道尽头。
宋清雁站在王府最高的角楼上,目送着那一行人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踪影,才缓缓收回目光。心中莫名有些空落落的,这几日习惯了他在身边,哪怕时常被他气得跳脚,此刻骤然分别,竟有些不适应。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点不合时宜的情绪,转身下楼。沈淮川将王府和应对潜在风险的责任交给了她,她不能露怯,更不能出错。
沈淮川留下的暗卫体系运转良好,锦城内外稍有风吹草动,消息便会第一时间递到她这里。
她自己也并未闲着,将沈淮川留下的那份关于可能前来钦差及其家眷的名单反复看了数遍,甚至让春桃悄悄去打听了些这些京城贵妇的喜好和忌讳,做到心中有数。
表面看似平静,但宋清雁能感觉到,锦城的气氛正在悄然发生变化。街面上的巡逻兵士似乎多了些,一些原本观望的官员态度愈发恭敬,而另一些与刘莽过往甚密的则深居简出,惶惶不安。暗流涌动,只等一个契机爆发。
没几日傍晚,宋清雁刚用过晚膳,正拿着一卷蜀地风物志翻阅,阿亦便脚步匆匆地来了。
“王妃,京城来的消息,钦差人选定了。”他递上一封密信。
宋清雁接过,展开一看,眉头微微蹙起:“是他?”
信上写着的名字,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高俭。此人在朝中是出了名的刻板守旧,油盐不进,是皇帝的心腹,但私下里,据说极好面子,且家风严谨到近乎苛刻,尤其看重女眷的德行。说白了,老古板。
“是。”阿亦沉声道,“高俭此人,最是难缠。他奉旨巡查,必会吹毛求疵。而且探子回报,他此次并非独自前来,还带上了他的夫人高吕氏和嫡女高小姐。看样子,是打算在蜀地停留一段时日。”
带上家眷,这意味就不同了。
“他们到何处了?”
“最快明日午后,便能抵达锦城。”阿亦答道。
比预想的还要快,沈淮川预计还要三四日才能回来,这钦差一家,竟要她独自面对了。
她沉默片刻,抬眸看向阿亦,眼神已恢复平静:“王爷那边有消息吗?”
“王爷已抵达渝州,一切顺利,但处理完事务最快也需两日后方能启程回返。”阿亦道。
来不及了,再难也得应付。
“阿亦,传令下去,明日打开中门,依制准备迎接。”她冷静地吩咐道。
“王妃?”阿亦有些意外,“王爷吩咐……”
“此一时彼一时。”宋清雁打断他,语气坚定,“人来了,自然是病也得病着见的。”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翌日午后,钦差高俭的车驾如期而至。
高俭的马车在府门前停下。率先下车的是高俭本人,年约五十,面容清癯,神色严肃,目光锐利如鹰,一下车便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王府的排场和迎候的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宋清雁身上,带着审视。
“臣,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高俭,奉旨巡查西川,见过淮王妃。”他依礼躬身,声音洪亮,一丝不苟,但语气中并无多少温度。
“高大人一路辛苦,不必多礼。”宋清雁微微颔首,“王爷近日外出巡查军务,未能亲迎,还望高大人见谅。府中已备下薄酒,为大人接风洗尘。”
“王爷为国操劳,臣等岂敢劳烦。”高俭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只是奉皇命而来,公务在身,稍后还需与王妃核对一些蜀地账目文书,了解灾后情形,还望王妃行个方便。”
一上来就直奔主题,毫不客套,果然来者不善。
宋清雁面色不变:“高大人勤于王事,王府自然配合。大人请先入府稍作休整,账目文书已备好,随时可供大人查阅。”
这时,高俭的夫人高吕氏和女儿高小姐也下了马车。高吕氏约莫四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与丈夫如出一辙。眼神挑剔地打量着宋清雁和王府的陈设。那位高小姐则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襦裙,容貌清秀,低眉顺眼地跟在母亲身后,看似乖巧,但偶尔抬眼打量宋清雁时,目光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装货。宋清雁做出评价。
“参见王妃。”两人上前见礼。
“不必多礼。”宋清雁虚扶一下,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心中已有了几分计较。
将高俭一家迎入府中,接风宴上,气氛更是微妙。
高俭果然如传闻中那般食不言寝不语,席间除了必要的客套,几乎不发一言,只是偶尔会用犀利的目光扫过侍立的仆从和厅内的布置。高吕氏则话里话外透着对蜀地“偏僻”的嫌弃。
“王妃莫怪,”高吕氏拿着帕子拭了拭嘴角,语气带着几分优越感,“京中王府规制森严,妾身初来蜀地,见此处陈设清减,还以为走错了地方。想来是蜀地物产不丰,委屈王妃了。”
宋清雁端着茶杯,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夫人说笑了。蜀地物华天宝,何来不丰之说?倒是夫人久居京城,见惯了繁华,初来乍到有些不适应也是常情。”
高吕氏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不好看,勉强笑了笑:“王妃说的是。”
一旁安静用餐的高小姐此时却柔声开口,看似打圆场,实则绵里藏针:“母亲也是关心则乱。听闻王爷王妃感情甚笃,鹣鹣鲽鲽情深,想必只要夫妻和睦,便是居所简朴些,也是甘之如饴的。王妃您说是不是?”
宋清雁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带着得体的浅笑,目光转向高小姐,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疏离:“高小姐年纪轻轻,对夫妻之道倒是颇有见解。不过本宫与王爷之事,不劳外人挂心。倒是高小姐如此品貌,不知将来哪家儿郎有福气能娶到高小姐这般蕙质兰心的佳人。”
管得太宽,叭叭叭的干啥呢。
高小姐脸上一红,顿时噤声,低下头去,指甲却暗暗掐紧了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