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鼓刚过,紫宸殿内已经灯火通明。
慕朝歌坐在龙椅上,微微抬眼,看着底下黑压压跪了一片的朝臣。
“众卿平身。”慕朝歌的声音沉稳有力。
朝臣们起身分列两旁,大殿内鸦雀无声。
慕朝歌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户部尚书季晟辙身上。
“季爱卿,”她缓缓开口,“朕听闻你近日旧疾复发,夜不能寐。太医院新配了安神丸,朕试过效果甚好,赐你一瓶吧。”
季晟辙显然吃了一惊,慌忙出列,跪谢:“臣谢陛下隆恩!”
慕朝歌微微一笑:“爱卿为国操劳,朕都记在心里。只是要注意身体,大殷需要你这样的忠臣。”
说完,她目光转向大理寺卿郑武当:“郑爱卿,你家长姐的先天病症,太医院研究出了新方子。待会下朝,朕让太医亲自去府上诊治。”
郑武当激动得胡须直颤:“陛下连臣家中小事都挂在心上,臣感激不尽!”
这时,慕朝歌注意到翰林院侍讲姚大人的位置空着,便问:“姚爱卿今日为何缺席?”
一旁的内侍回道:“回陛下,姚大人染了风寒,告假三日。”
慕朝歌当即吩咐:“取库中那支千年人参和灵芝,即刻送去姚府。传朕口谕,让姚爱卿好生养病,朝中之事不必挂心。”
这几番赏赐下来,朝臣们面面相觑,都惊异于陛下今日的阔绰。
慕朝歌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暗喜。
她的目光在朝臣中巡视,最终定格在一个衣着简朴的官员身上。
“工部员外郎柳正翰。”慕朝歌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一个年约四十,面容清瘦的官员慌忙出列:“臣在。”
“朕记得,你是永昌六年的进士出身,在工部已经十三年了。”慕朝歌缓缓道,“这些年来,你主持修葺河道,从未出过差错,也从未收受过贿赂。”
柳正翰低着头,声音平静:“此乃臣分内之事。”
慕朝歌话锋一转:“可惜啊,你那位贤惠的发妻,却因你清廉,没钱求医问药,于五年前病故了。”
柳正翰身子一震,抬头时眼中已有泪光。
慕朝歌站起身,朗声道:“朕今日追封柳门王氏为‘淑人’,赐诰命,享四品礼遇。另赐白银千两,用于重修坟墓。”
朝堂上一片哗然。
追封一个已故的员外郎之妻,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柳正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陛下...陛下为何对臣如此厚待?”
慕朝歌走下台阶,亲手扶起柳正翰:“因为朕知道,一个甘愿清贫也要坚守原则的臣子,比黄金更珍贵。王氏支持你清廉,乃是天下女子的楷模。朕赐她诰命,是要让天下人知道,忠诚于大殷忠诚于朕的人,朕绝不会亏待。”
柳正翰老泪纵横,重重磕头:“臣柳正翰,此生必当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这一刻,朝堂上许多寒门出身的官员都感同身受,看向慕朝歌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真诚的敬仰。
慕朝歌重新坐回龙椅,目光转向站在武官首列的兵部尚书凌松篱。
这是她今日最重要的目标。
“凌爱卿,”慕朝歌语气轻松,“朕听说你家那个丫头,在宫中做女官做得风生水起,连慕妃都夸赞她聪慧能干。”
凌松篱出列,神色平静:“小女顽劣,不过是仗着陛下推行女官制度的恩典,在宫中胡闹罢了。”
慕朝歌笑道:“爱卿过谦了。凌胭能力出众,正是我大殷女官的典范。看来凌家家学渊源,不仅男儿英勇,女儿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这话中的意思,朝堂上人人都听得出来。所有人都屏息等待凌松篱的回应。
然而凌松篱只是微微躬身:“陛下谬赞。小女任性,非要入宫为官,臣这个做父亲的也拦不住。至于国家大事,臣一介武夫,不敢妄议。”
这番话滴水不漏,既撇清了自己与女官制度的关系,又明确表示不参与朝政议论,等于委婉地拒绝了皇帝的招揽。
慕朝歌心中一震,这是她今日首次受挫。
凌松篱果然如尉迟澈所说,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但她面不改色,反而笑道:“凌爱卿过谦了。退朝吧。”
“退朝——”内侍高亢的声音响彻大殿。
朝臣们依次退出紫宸殿,三三两两低声议论着今日朝会上的不寻常。
慕朝歌坐在龙椅上,看着凌松篱离去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不急,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间和这些老狐狸周旋。
凌松篱今日的拒绝,反而激起了她的好胜心。
总有一天,她要让这个中立派的领袖,心甘情愿地站在自己这一边。
……
月黑风高,冷宫外的荒草在夜风中沙沙作响。
禁军副统领佟宬带着十来个心腹,悄无声息地摸到破败的宫墙外。
“统领,那两个娘们肯定在里面。”一个手下低声道,“盯梢的兄弟说,她们几乎每晚这个时辰都会来。”
佟宬脸上露出狞笑:“好得很。甘文玥,凌胭,这次看你们还怎么嚣张!”
自从上次因欺压女官被罚,佟宬对甘文玥和凌胭恨之入骨。
他派人日夜监视,终于发现这两位女官经常在冷宫私会。
在他看来,这必是见不得人的私情,正好可以用来扳倒整个女官制度。
“人都安排好了?”佟宬问。
“已经派人去请皇上和凌大人了,说是冷宫有异动,请他们前来查看。”
佟宬满意地点头。
他计划得很周全:当场捉奸,让皇帝和凌松篱亲眼见证女官的丑事,不但甘文玥和凌胭难逃一死,连女官制度也会被废除。
“走,进去捉人!”佟宬一挥手,带着手下推开吱呀作响的宫门。
冷宫院内杂草丛生,殿内漆黑一片。
佟宬等人刚踏进院子,忽然脑后一阵风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从背后一记重击。
眼前一黑,软软倒在地上。
十几个金甲兵从暗处现身,动作利落地将佟宬及其手下全部绑了,喂下药丸。
“皇上料事如神,果然有宵小之徒前来生事。”金甲卫首领冷笑道。
这时,两个身影从殿内走出,正是甘文玥和凌胭。
“二位姑娘受惊了。”金甲卫首领行礼,“皇上已有安排,请速速离去。”
甘文玥和凌胭对视一眼,快步离开。
她们心知肚明,今夜这场戏,是皇上为清理朝中的害虫而设的局。
金甲卫们将佟宬等人扒去外衣,扔进冷宫正殿,随后隐匿在暗处看戏。
不多时,慕朝歌身着龙袍,在一众侍卫和朝臣的簇拥下赶到冷宫。
凌松篱也匆匆赶来,面色凝重。
“参见陛下!”守在外面的几个禁军连忙跪地,心中却暗叫不好。
他们本是佟宬安排来“见证”捉奸的,如今皇上和凌大人都到了,可佟副统领却不见踪影。
慕朝歌板着脸:“佟宬何在?不是说有要事禀报吗?”
“统领他进去查看了。”一个禁军硬着头皮道。
就在这时,尉迟澈也赶到了。他装作惊慌的样子:“陛下,臣妾听说冷宫有异动,特来查看。”
慕朝歌会意,冷笑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看看佟爱卿发现了什么吧。开门!”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然而映入众人眼帘的,并非预想中的女官私会,而是佟宬和他的手下们不堪入目的场面。
“这,成何体统!”一位老臣气得胡子直抖。
凌松篱先是松了口气。
女儿不在其中,随即面色变得铁青。
他很聪明,立刻明白这是被人设计了,而设计者很可能就是...
他悄悄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皇帝。
尉迟澈上前,厉声道:“佟宬身为禁军副统领,竟在宫中做这种龌龊事,其罪当诛!”
众臣纷纷附和:“请陛下严惩!”
慕朝歌从震惊中回过神,立即顺着尉迟澈的话下旨:“佟宬等人秽乱宫闱,罪不可赦。明日午时三刻,午门问斩!”
旨意一下,立即有侍卫上前将晕晕乎乎的佟宬等人拖走。
朝臣们议论纷纷,陆续退下。
凌松篱走在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冷宫的殿门,又望了望面无表情的皇帝和站在一旁的尉迟澈。
这分明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而他的女儿凌胭,恐怕也参与其中。
等众人散去,慕朝歌长舒一口气,兴奋地拍着尉迟澈的肩膀:“厉害啊!这么简单就把佟宬这个祸害解决了!”
尉迟澈被她拍得一个趔趄,心中莫名一悸。
这具身体真是奇怪,每次幕朝歌靠近,总会心跳加速。
一定是有什么隐疾,改日得让太医好好瞧一瞧。
“陛下过奖。”尉迟澈微微后退一步,与慕朝歌保持距离。
慕朝歌却又凑近几分,笑嘻嘻地说:“你这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真是妙极了!不过,你是怎么料到佟宬会来捉奸的?”
尉迟澈强忍心中的异样,平静回答:“佟宬此人心胸狭隘,上次受罚后必会报复。臣妾只是派人盯着他,果然发现他暗中监视甘、凌二位女官。”
“幸好你发现得早,不然今晚倒霉的就是文玥和凌胭了。”慕朝歌感慨道,随即又笑起来,“不过现在好了,佟宬这个祸害除了,朝中也能清净一阵。”
尉迟澈看着“自己”脸上灿烂的笑容,心中又是一动。
他连忙移开目光,沉声道:“夜深露重,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
慕朝歌点点头,却又想起什么:“对了,凌松篱那边,他会不会起疑?”
“凌大人是聪明人,即便起疑心,也绝对不会说破。”尉迟澈道,“经此一事,他应该明白,与陛下合作比与陛下为敌要有利得多。”
慕朝歌若有所思:“希望如此。要是能争取到凌松篱的支持,推行新政就顺利多了。”
二人边说边向兰台宫走去。
……
夜色如墨,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悄驶出礼部尚书府的后门。
慕凌坐在车内,闭目养神,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
“老爷,直接出城吗?”车夫压低声音问道。
慕凌缓缓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先去晋王府后街。”
“可是老爷,晋王府附近眼线众多,万一...”
“按我说的做。”慕凌语气平静,却带着威严。
马车拐进一条暗巷,在晋王府后墙外停下。
不多时,一个披着斗篷的纤弱少女匆匆从侧门走出,在侍女的搀扶下快步来到马车前。
“父亲!”慕蓁蓁掀开兜帽,露出苍白的面容,眼中含泪,“女儿还以为...以为父亲不要蓁蓁了。”
慕凌伸手将女儿拉上车,语气难得温和:“傻孩子,为父怎会丢下你不管。快上车,我们时间不多。”
慕蓁蓁上车后,马车立即启动,向城外疾驰而去。
她紧紧抓着父亲的手,声音发颤:“父亲,我们这是要去哪?晋王他如果发现我不见了,可会发火的!”
“发现便发现了。”慕凌冷笑,“一个将死之人,还能奈我何?”
慕蓁蓁一惊:“父亲何出此言?”
慕凌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把玩着:“为父离京前,给那些落井下石的好友们都送了份厚礼。尤其是户部那位龚大人,我特意在他最爱的龙井茶中,加了点特别的佐料。”
慕蓁蓁不明所以:“佐料?”
“断子绝孙药。”慕凌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服用此药者,必定不能生育。龚长恭那个老匹夫,不是刚得了个孙子吗?正好,让他们龚家绝后。”
慕蓁蓁倒吸一口冷气,不敢相信地看着父亲。
她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狠辣的一面。
慕凌看出女儿的恐惧,叹了口气:“蓁蓁,朝堂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为父待他们不薄,他们却在为父落难时落井下石。既然如此,就别怪为父心狠。”
马车很快驶出京城,沿着官道一路向西。
慕凌早已安排好在边境接应的人手,只要到达邻国,凭借他这些年转移出去的财产,足以让父女二人安度余生。
来到郊外一片密林时,马车突然急停。车夫紧张的声音传来:“老爷,前面有人拦路!”
慕凌掀开车帘,只见月光下,十余个人马拦在路中。
为首之人,正是他曾经最信任的部下,礼部侍郎诸葛鸣。
“慕大人这是要去哪啊?”诸葛鸣驱马前行,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深夜离京,也不跟下官打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