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宋雪凝想去半月湖会一会渡亡舟,罗静姝也吆喝着喊着要去。
一来此事和罗静姝哥哥有关,二来是罗静姝主动找宋雪凝帮忙。
如果宋雪凝一个人冒险,而她眼睁睁看着,良心上也过不去。
于是宋雪凝和罗静姝两个人一起去半月湖。
因为王衙内四处搅弄风云,现在半月湖的岸边有许多人,都想来找渡亡舟。
不过想乘坐渡亡舟,似乎只有在大雾的天气才能看到船。
宋雪凝和罗静姝去了好几个晚上,都无缘一见。
两人都有些失落。
又一次失望而归。
回去的路上,罗静姝忍不住问宋雪凝:“如果我哥的身体没有变差的话,他选择彻底忘掉那个女生,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宋雪凝想起水莽草和壁画仙子那些事情。
壁画仙子是把内心的执念加强,而这个渡亡舟,是把执念遗忘。虽然宋雪凝目前分析不出利弊,但是感觉非常不对劲。
就好比今天的宋雪凝和去年今日的宋雪凝,两个人肯定不是同一个人。
因为她们中间差了一年的时光。
在这一年的时光里,她经历了很多事情。
她的心性、脾气、秉性都发生了变化。
所以一年后的宋雪凝绝对不是一年前的宋雪凝。
而罗逸尘忘记了最重要的回忆,那么他也不再是原来的他。
但是对于当事人来说,他很快乐。
宋雪凝把这些杂念扔开,说:“不管失去记忆快乐还是不快乐,这东西都损害了他的健康,所以这件事情就是有害的。”
罗静姝咬咬牙说:“不错,太邪门了。就好像那些女鬼一样,被女鬼缠身的那些秀才很开心,每天都很快乐,但是他们阳气被吸走了,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宋雪凝笑道:“你这个比喻倒是不错。”
……
宋雪凝回到忘忧斋之后,突然意识到宋正卿怪怪的。
哥哥变得沉默寡言,对很多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好几次她与罗静姝、柳青等人围坐在一起,分析渡亡舟带来的利与弊,时不时咨询宋正卿的意见。
宋正卿在旁边坐着,呆呆出神。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关键,也鲜少提出自己的见解。
他似乎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又好像在思索什么问题。
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
起初,宋雪凝以为哥哥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而忧心忡忡。毕竟去调查渡亡舟这种神秘的东西非常危险。
她几次三番向他保证,自己绝不会鲁莽行事,定会做好万全准备,而且身边有罗静姝柳青等人陪伴。
可宋正卿只是勉强地笑笑。
后来宋雪凝发现宋正卿经常去找罗逸尘,询问渡亡舟的事情,问他是从哪里听说渡亡舟的,又是怎么登上渡亡舟的?
“兄长不对劲。”
一日深夜,宋雪凝被一阵心悸惊醒,再也无法入眠。
她披衣起身,想去书房翻阅些关于水魅精怪的典籍,一来打发一下时间,二来说不定能寻找到克制之法。
月光如水,透过窗棂洒在地板上,万籁俱寂。
路过厅堂时,她不由停住脚步。厅堂正中悬挂着一幅仕女画像。
画中女子温婉娴静,眉眼间与宋雪凝有七分相似,正是他们早已过世的母亲。
而她的兄长宋正卿,此刻正立于画前。
跳跃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投在墙上。
他一动不动,仰头望着画中人,仿佛一尊石像。
宋雪凝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的情绪。
那是一种深沉的悲伤。
就在这一刻,一个可怕的念头如闪电般击中了她。
渡亡舟,能见到逝去的亲人。
兄长,难道也动了那个念头?
她想跟哥哥好好问一问,但不知为何,她不敢面对这个事情。她害怕宋正卿真的要去渡亡舟。
而见了母亲的代价就是彻底遗忘掉母亲。
生命中没有了母亲,那这个哥哥还是原来的哥哥吗?
又或者,哥哥只是暂时思念母亲而已,看看她的画像。
是自己想多了。
哥哥是一个多么坚强的人,他怎么可能去乘坐渡亡舟?
她不敢再看,悄无声息地退回房间,一夜无眠。
“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可是回到自己房中,她还是睡不着,还是想着明天得和哥哥问一问,起码旁敲侧击一下。
出现问题总归要面对,掩耳盗铃,始终不妥。
第二天清晨,宋雪凝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见宋正卿从卧室中走出,立即上前拦住。
“哥,你想去坐那艘船,是不是?”她直接问道。
本来她想问得委婉一点的,可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开门见山。
宋正卿身体一僵,低声道:“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我感觉得到。你十分思念母亲,一想到母亲,你就很痛苦。所以你想去见一面,所以你去问罗逸尘登渡亡舟的具体过程。可是见一面的代价是永远忘记母亲啊!”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往日的沉稳荡然无存。
“是又如何?”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宋雪凝大惊失色。
“哥你疯了!难道你不是想见母亲一面,而是真想忘记母亲?身为人子却故意忘记母亲?而且我们亲眼见过罗公子的下场,陆霜说得清清楚楚,那渡亡舟会损耗精气、折损寿元!那艘船是吃人的妖物!”
“吃人?妖物?”宋正卿突然低笑起来,笑声里满是自嘲与悲凉,“雪凝,你很聪明,你什么都懂,你总能看透真相。可你懂不懂,有些痛苦,比被妖物吃了还难受?”
“我不知道,因为你没有说。”
宋正卿突然一声长叹。
“你我年幼丧亲,你那时还小,感受不深,尚能嬉笑玩闹。可我呢?我却夜夜梦魇!每日闭上眼,都是爹娘的样子!那些场景,那些声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像刻在骨头上的烙印,剔都剔不掉!实在太难受了,又是那么想,想起来又那么痛苦,没有一天是安稳的,我只想过一过安稳的生活。就好像罗逸尘一样,你看他忘记了痛苦,就非常快乐,我也想像他那么快乐。而且在彻底遗忘之前还能见上一面,也算是得偿所愿……”
宋雪凝连连后退,脸色苍白。
兄长看似是家中顶梁柱,是她的依靠,可他也只是比她年长几岁而已。
父母惨死之时,他所承受的冲击与恐惧,远比年幼的她深刻得多。
这些年来,他将所有的痛苦都独自扛下。
在她面前,他永远是那个温和可靠的兄长。
她习惯了他的坚强,却忽略了他内心深处的煎熬。
宋雪凝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关心过兄长内心所想。
兄妹二人相对而立,空气仿佛凝固。
那幅母亲的画像,依旧在墙上温婉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