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向程砚秦，他正望着窗外，侧脸的线条利落，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忽然发现，他眼底的红血丝比上次见面时更明显了，想来这段时间也没睡好。
“程总，谢谢您。”
染清的声音轻了些，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疏离的客气，多了点复杂的情绪。
她知道，这份文件绝不是“随手整理”那么简单，里面的每一条标注，都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去查资料、核对条款。
程砚秦转过头，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像是松了口气，“不用谢我。就当是……还你上次帮我捡文件的人情。”
染清一愣，并不记得什么时候帮他捡过文件。
车很快就到了市一院门口。医院门口人来人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推着轮椅的家属、拎着水果篮的探视者，闹哄哄的，却透着一股生命的气息。
程砚秦率先下车，走到后座车门旁，替染清拉开了车门。
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腕，两人都顿了一下，又迅速移开，像是触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
“跟紧我，别乱说话。”
程砚秦的声音压得有些低，带着点叮嘱的意味。
他知道医院里的水很深，尤其是涉及到医疗纠纷的事，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抓住把柄。
染清点了点头，攥紧了手中的证据文件袋，指腹蹭过文件袋上的褶皱。
她跟在程砚秦身后走进办公楼，走廊里弥漫着熟悉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淡淡的药味，刺得她鼻子发酸。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走廊尽头的“医务处”门牌，心里默念，
妈，再等等，我很快就能找到真相了，很快就能还您一个公道。
刚走到医务处门口，就见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男人戴着金丝眼镜，肚子微微隆起，看到程砚秦，立刻脸上堆起笑，快步迎了上来，
“程总，您怎么来了？不是说下周再谈急救中心扩建的事吗？”
“李院长，好久不见。”
程砚秦伸出手，和对方握了握，语气自然地侧身让染清和岩新走上前，
“这是我的朋友染清，还有岩新律师。他们想调取几年前一位患者的抢救监控和用药记录，手续都齐了，正好路过，就过来麻烦王主任帮忙看看能不能尽快安排。”
李院长的目光落在染清身上，又扫过岩新递过来的律师函和证据清单，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有些迟疑，
“调取旧档案得走流程，按规定至少要等一周。而且王主任今天下午有例会，恐怕没时间……”
“李院长，”
程砚秦打断他的话，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这位患者的案子，岩律师已经联系了卫健委医政科，下周就会提交正式的调查申请。”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李院长有些僵硬的脸上，
“如果今天能调出监控和用药记录，咱们能省不少事，也免得影响医院的声誉，您说对吗？毕竟，谁也不想让违规补填护理记录的事闹大。”
李院长的脸色变了变，眼神闪烁了几下。他当然知道“违规补填护理记录”意味着什么，一旦闹到卫健委，不仅医院的评级会受影响，他这个院长的位置也坐不稳。
他看了眼程砚秦，又看了眼染清手中紧紧攥着的文件袋，沉默了几秒，终于点了点头，
“行，我现在就让王主任暂停例会，你们跟我来档案科。”
染清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脚步都有些发飘。
她紧紧跟在李院长身后，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凉。
走廊里的灯光有些刺眼，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响着，像是要跳出胸腔。
她知道，这扇档案科的门一推开，或许就能离母亲去世的真相，近一大步。
程砚秦走在她身边，注意到她的脚步有些不稳，便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他的手臂微微抬起，像是想扶她一把，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轻声说，
“别紧张，有我在。”
染清侧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坚定，带着点让人心安的力量。
她忽然想起以前她第一次上手术台时，紧张得手都在抖，是程砚秦在手术室外等她，等她出来后，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别怕，你做得很好”。
那时候的他，也是这样的眼神，让她觉得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有靠山。
档案科在办公楼的三楼，门是厚重的防盗门。王主任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手里拿着一串钥匙，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打开门，里面是一排排的铁柜，整齐地放着各种档案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纸张味道。
“患者姓名、住院时间。”
王主任拿出登记本，语气有些不耐烦。
“苏绣南，2022年12月15日入院，当晚十点转入抢救室。”
染清立刻报出母亲的信息，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王主任翻了翻登记本，找到了对应的档案编号，然后走到最里面的一排铁柜前，打开柜门，拿出一个蓝色的档案盒。
“这是患者的原始病历和用药记录，监控录像需要在电脑上调取。”
他把档案盒递给岩新，然后走到电脑前，打开了监控系统。
岩新接过档案盒，立刻打开翻看。染清凑过去，目光落在用药记录单上，上面清晰地写着“2022年12月16日凌晨两点十五分，给予溶栓药物，剂量50mg”，
而病历上记录的给药时间是“凌晨两点零七分”，整整差了八分钟！
“这就是证据！”
岩新的声音有些激动，“给药时间差了八分钟，而且和心电监护记录完全对不上！”
程砚秦也凑了过来，目光扫过用药记录单和心电监护图纸，语气肯定，
“根据《急性St段抬高型心肌梗死诊断和治疗指南》，溶栓药物的给药时间必须严格记录，且需与心电监护时间同步。
这个时间差，在黄金抢救期里足以影响溶栓效果，甚至可能导致抢救失败。”
王主任的脸色越来越白，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李院长咳嗽了一声，试图缓和气氛：“程总，岩律师，这可能是记录失误……”
“失误？”
染清猛地转过身，目光死死地盯着李院长，眼眶通红，
“我母亲在抢救室里挣扎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是在想着怎么篡改记录，还是在想着怎么掩盖你们的失误？”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积压了一年多的情绪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
“我妈那么好的人，她救了那么多病人，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她！”
程砚秦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冷静。他看向李院长，语气严肃，
“李院长，现在证据确凿，不是失误就能解释的。我们希望医院能配合调查，否则，不仅是卫健委，我们还会联系媒体，让公众看看市一院是怎么对待患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