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室的灯光在凌晨一点调到了最高亮度，白得刺眼。长条会议桌的正中央悬浮着据点及周边五十公里的三维地形全息图，淡蓝色的网格线像一层透明的网，罩住了山脉、河流、废弃的城镇，以及最重要的——能量源所在的那片山谷。
围着会议桌坐了一圈人，每个人的面前都摊开着沈巍那本黑色笔记本的扫描件。纸页在冷光下泛着死灰的颜色，上面的字迹像干涸的血迹。
陆景然站在全息图前，手里握着一支激光笔。红光点在能量源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屏障修复进度，当前多少？”他问，声音有些沙哑。
“38.7%。”书遥盯着数据板，头也不抬，“过去二十四小时上涨了8.7个百分点，增速异常。我们的模型显示，照这个速度，最多三十六个小时后就会突破40%——那是星穹计划发动突袭的阈值。”
“三十六个小时。”陆景然重复了一遍，激光笔的红光终于开始移动，滑向地图东北方向，“星穹b-7基地，距离我们直线距离一百二十七公里。按照常规机械化部队推进速度，需要四到六小时。但如果他们使用高维能量武器进行远程打击，或者……空投‘唤醒者’单位，这个时间可以缩短到二十分钟以内。”
他的笔尖停在b-7基地的标记上，那里已经被书遥用红色高亮圈出，旁边密密麻麻标注着沈巍提供的情报：
【外围守卫：每班12人，四班轮换，空档期7分钟】
【地下三层：唤醒者控制中心，入口三道身份验证】
【武器库：位于地下二层西侧，存放高维能量武器原型机及充能装置】
【通风系统：主通风管道直径1.2米，可容单人匍匐通过，内有能量感应警报，但北侧老旧维修管道无监控】
“情报很详细。”林墨抱着手臂，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标注，“详细到……像故意给我们看的。沈巍会不会在钓鱼？”
“可能性低于15%。”书遥终于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我做了交叉验证。他提供的守卫排班表，和我们上周通过卫星热成像观测到的换岗时间误差不超过三分钟；控制中心入口的验证方式，和我们截获的星穹内部通讯片段吻合；至于通风管道……”她调出一张模糊的工程蓝图，“这是二十年前b-7基地作为民用科研设施时的原始设计图，北侧维修管道确实存在，后来星穹改造时可能遗漏了。”
“可能。”林墨强调。
“所以我们需要实地验证。”陆景然接过话，“但没时间了。三十六个小时，我们不可能先派侦察队去确认所有细节，再制定计划。必须现在就决定——信，还是不信沈巍。”
会议桌边一阵沉默。
信一个昨天还是敌人、今天突然递来“悔过书”的星穹核心研究员？
不信，就意味着要放弃这可能是唯一瓦解突袭的机会，被动等待星穹打上门。
“我建议信。”江叙白突然开口。
所有人都看向他。
这个技术狂人平时很少在战略决策上发言，此刻却坐得笔直，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滑动，调出一组复杂的数据模型。
“我分析了沈巍提供的唤醒者装置设计图。”他将模型投射到全息图旁，“从工程学角度看，这套装置存在三个致命缺陷：第一，能量供给系统过于依赖单一核心，只要摧毁控制中心的‘主谐振器’，所有唤醒者单位会立刻失去能量链接，进入强制休眠；第二，控制指令的传输协议没有足够的加密冗余，如果我们能潜入中心服务器，可以植入‘伪装指令’，让唤醒者在激活后反向攻击星穹部队；第三……”
他顿了顿，放大设计图的某个细节：“装置内部预留了一个物理接口，标注是‘维护调试口’，但按照行业标准，这种级别的设备根本不需要外部调试口。我认为，那是沈巍偷偷加进去的‘后门’，只要插入特制的密钥，就能直接夺取最高控制权限。”
“你确定？”陆景然盯着那个小小的接口图示。
“90%的把握。”江叙白说，“沈巍在设计图旁边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接口兼容标准RS-472协议，密钥生成算法见附录3’。附录3里，他给了算法。”
“也就是说，”林墨的眉头舒展开一些，“如果我们能进到控制中心，找到那个接口，就能把星穹的王牌变成我们的？”
“理论上是的。”江叙白点头，“但前提是，我们要在唤醒者被激活之前完成这一切。一旦二十个单位全部激活，它们的控制权会从中心服务器转移到各自的‘战斗核心’，那时候再夺取控制就难了。”
“所以关键点是时间。”陆景然走回会议桌，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我们必须在屏障修复到40%前——也就是星穹发动突袭前——潜入b-7基地，摧毁控制中心，并尝试夺取唤醒者控制权。同时，还要防备星穹可能提前行动，或者……这根本就是个陷阱。”
他直起身，开始布置任务。
“计划分三个阶段。”
激光笔的红光再次亮起，在地图上画出三条箭头。
“第一阶段：防御加固。由江叙白负责，带领技术团队和守护族工程师，在接下来二十四小时内，完成能量源外层防护网的最终调试，并尽可能提升据点周边能量陷阱的密度。我们的目标不是抵挡全面进攻，而是拖延时间——至少要能扛住第一波高维武器齐射，给潜入小队争取机会。”
江叙白点头，已经在平板上开始分配任务清单。
“第二阶段：精准打击。”陆景然看向林墨，“由你带队，组成潜入小队。人员你挑，装备江叙白配。任务目标：潜入b-7基地地下三层，摧毁唤醒者控制中心，并尝试夺取唤醒者控制权。如果夺取失败，就彻底炸毁它。”
林墨眼神锐利：“小队规模？”
“越小越好，但必须保证战斗力。”陆景然说，“建议六到八人，包括至少一名技术专家、一名能量感知者。沈巍会作为内应提供实时情报，但他的可靠性需要你们自己判断——必要的时候，可以放弃他。”
“明白。”
“第三阶段：应急支援。”陆景然的目光转向苏晚和池亦飞，“如果潜入小队暴露，或者星穹提前发动突袭，你们就是最后一道防线。苏晚，你的任务是监控屏障能量流动，一旦发现星穹试图从外部撕裂屏障，用你的血脉能量进行局部加固。池亦飞，你负责感知周边收割者动向，如果星穹召唤收割者配合进攻，你需要尝试干扰它们的行动——用你刚发现的，那种能与它们‘沟通’的能力。”
苏晚和池亦飞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但也都点了点头。
“那沈巍的家人呢？”书遥问，“如果我们行动，星穹第一时间就会知道沈巍叛变。他的妻子和女儿……”
陆景然沉默了几秒。
“同步营救。”他最终说，“但在潜入小队进入基地后才能动手。一旦我们的人出现在基地附近，星穹的注意力会被吸引过去，那是营救的最佳时机。书遥，你远程指挥城北的营救小组，林墨的小队会尽量制造混乱配合你们。”
“风险很大。”书遥冷静分析，“如果营救失败，或者沈巍的家人已经被转移，我们会白白暴露一支行动队。”
“但如果我们不救，”池亦飞轻声说，“沈巍可能会在最后关头反水。他交出情报的条件，就是希望我们救他的家人。如果他知道我们放弃了他们……”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
信任是相互的。
沈巍赌上性命交出情报，赌的是他们会遵守承诺。
如果他们不救，沈巍在绝望之下会做出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营救行动必须进行。”陆景然下了决断，“但优先级低于主要任务。书遥，制定两套方案——A方案同步营救，b方案在确认潜入小队成功后，再视情况决定是否营救。”
“明白。”
陆景然站直身体，环视全场。
“最后，时间表。”
他调出一个倒计时界面，鲜红的数字开始跳动：
【35:47:22】
“三十五个小时后，无论准备是否完成，林墨小队必须出发。四十八小时后，屏障修复进度会达到40%——那是星穹的底线，他们不会等更久。”
他关掉倒计时，会议室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
“还有什么问题？”
林墨举手：“小队成员名单，我需要现在确定。”
“你和江叙白商量，半小时内给我。”
江叙白举手：“外层防护网需要大量能量结晶，库存不够，需要守护族开放圣殿储备。”
“七长老那边我去沟通。”
苏晚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我的血脉训练还没完成，对屏障的感知和加固能力可能不稳定……”
“尽力就好。”陆景然看着她，“没有人要求你做到完美，苏晚。你只要做到你能做的最好，就够了。”
池亦飞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散会。”陆景然说，“各自准备。四小时后，我要看到第一阶段防御加固的初步方案；八小时后，潜入小队成员名单和装备清单；十二小时后，完整的行动时间线和应急预案。”
众人起身。
椅子拖动的声音，纸张翻动的声音，低低的讨论声。
紧张，但有序。
陆景然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
他走到外面的走廊，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燃。
他不常抽烟，但此刻需要一点尼古丁来压住脑子里那些疯狂翻腾的念头。
三十五个小时。
要制定一个近乎自杀式的突袭计划，要协调两个文明的防御体系，要赌一个叛变者的情报是否可信，还要从星穹眼皮底下救人。
任何一环出错，都可能是灭顶之灾。
但他没有选择。
被动防守，只有死路一条。
只有进攻——在敌人挥拳之前，先打断他的手腕。
烟雾在走廊里缓缓升腾。
远处，据点深处传来隐约的机械轰鸣声，那是江叙白的团队已经开始调试防护网。
更远处，圣殿方向亮起柔和的淡蓝色光晕，七长老应该已经收到了他的请求，正在召集族人。
所有人，都在为了三十五个小时后那场赌博，拼尽全力。
陆景然掐灭烟头，扔进垃圾桶。
转身，走向指挥室。
时间，不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