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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的时间在“马库拉格之耀号”永恒的引擎嗡鸣中悄然流逝。对于寿命悠长的阿斯塔特而言,这只是短暂的一瞬,但对于某个小小的异形俘虏来说,却是一段漫长而艰难的适应期。

艾拉丝逐渐成为了第七连生活背景的一部分。战士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总是低着头、默默擦地、然后缩在休息区最不起眼角落里的灵族女孩。最初的嘲笑和戏弄渐渐平息,毕竟,持续欺负一个毫无反抗能力、且被战团长“钦点”留下的弱者,对于崇尚荣誉的极限战士来说,也并非什么光彩的事情。只要她安分守己,大多数人选择对她视而不见。

艾拉丝也严格恪守着兰斯和卡尔告诉她的规则。她每天依旧努力地完成那份对她而言依旧繁重的清洁工作,虽然速度依旧不快,但至少不会再饿肚子了——她偶尔会壮着胆子,在实在找不到其他食物时,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悄悄跑到卡尔的舱室外等待。卡尔似乎交代过什么,她每次去,要么能遇到卡尔拿到一点食物,要么会在门口发现用油纸包好的合成面包。这让她内心充满了感激,也将卡尔与“恐怖德克兰”彻底区分开来。

完成工作后,她会小心翼翼地坐在那个固定的、靠近墙壁管道阴影的角落,抱着膝盖,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她会安静地听着巨人们聊天,听着他们讨论训练、装备、战术,偶尔也会提及一些过去的战斗和未来的任务。她不敢插话,只是默默地听着,努力理解着这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和这些巨人们的思维方式。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是她了解自身处境、努力活下去的唯一途径。

她依旧害怕德克兰。每次听到那沉重如雷的终结者脚步声,或者听到他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她都会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立刻绷紧身体,将头埋得更低,甚至屏住呼吸,直到确认那个“恐怖德克兰”没有注意到她,或者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她才会偷偷松一口气。那个名字和形象,已经成了她内心深处恐惧的代名词。

也有一些战士,或许是出于无聊,或许是看她可怜,会在闲暇时走过来和她聊上两句。大多是问一些关于科摩罗的风土人情、黑暗灵族的社会结构、或者她是怎么学会哥特语的之类无关痛痒的问题。艾拉丝总是谨慎地回答,问什么答什么,绝不多说一个字,也绝不透露任何可能被视为有价值的信息。她知道言多必失。

与此同时,在战团长办公室。

马里乌斯·卡尔加战团长从一堆需要他签字的文件中抬起头,揉了揉眉心。一名荣誉卫队战士正将一箱刚刚送来的补给品放在一旁。卡尔加的目光扫过箱子里的东西,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又是那种弹性惊人、味道诡异的“新型”营养膏。

他厌恶地摇了摇头,指着那箱营养膏对荣誉卫队战士说:“把这些东西拿走。拿到底舱去,分配给那些不需要味觉的自动伺服机器人或者…随便处理掉。我不想再在我的视线里看到它们。”

“是,战团长。”战士面无表情地应道,抱起箱子转身离开。显然,战团长也对这持续了几个月的伙食问题忍无可忍了。

卡尔加叹了口气,目光回到桌面上。那里堆积的待处理公文和数据板,几乎比他身旁侍立的那位荣誉卫队终结者战士还要高。他刚拿起一份关于边境星系巡逻的报告,办公室的门又滑开了,另一名战士抱着厚厚一摞新的待审批文件走了进来,默默地将其堆放在已经岌岌可危的文件堆上。

卡尔加看着那又增高了一截的“公文山”,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最终只是无奈地拿起笔,继续埋首于无尽的工作之中。作为一支主力战团的指挥官,尤其是在经历了大规模远征和内部肃清之后,需要他处理和决策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而在第七连的驻地,第二小队的成员们接到了新的任务通知。

士官戈尔登将队员们召集起来,宣布了连部的命令:“兄弟们,刚接到命令。我们小队将在三天后,搭乘雷鹰炮艇,前往‘伊莎之泣’星系,执行一项侦察任务。”

“伊莎之泣?”莱克斯皱了皱眉,“这名字听起来像是灵族佬的地方。”

“它曾经是。”戈尔登确认道,“根据档案记录,那曾是一个灵族方舟世界。在大约一百五十年前,被我们极限战士战团的一次惩戒性远征彻底摧毁。现在那里只剩下废墟和残骸。”

摧毁一个方舟世界?众人闻言,神色都严肃了一些。虽然与黑暗灵族是死敌,但方舟灵族通常较为…“低调”,与人类帝国的直接冲突相对较少。需要发动一场毁灭方舟世界的远征,必然是发生了极其严重的事件。

“具体任务内容是什么?”克里夫问道,他总是更关心任务细节。

“连长会在出发前亲自向我们简报具体任务目标。”戈尔登摇了摇头,“目前只知道是侦察任务,需要深入废墟。所有人做好准备,检查装备,尤其是环境防护和侦测设备。那种地方,经过一百多年,谁也不知道会滋生什么奇怪的东西或者残留什么灵族陷阱。”

队员们纷纷点头,开始讨论需要准备的装备和可能遇到的危险。

他们的讨论声也传到了角落里的艾拉丝耳中。“伊莎之泣”…方舟世界…被摧毁…这些词汇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和…悲伤?她从未见过方舟灵族,科摩罗的宣传中总是将她们描绘成虚伪、懦弱、固步自封的家伙。但听到一个完整的世界被摧毁,无数同族的死亡,还是让她心底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她赶紧低下头,不敢让任何人发现她的异常。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走到了她面前,挡住了光线。

艾拉丝怯生生地抬起头,看到来人,心脏不由得微微一紧。

是第七连的连队冠军,卡西乌斯。他是第七连自身最强大的剑术大师和荣耀的扞卫者。他穿着装饰华丽的蓝色盔甲,腰挎着一柄精工动力剑,气质冷峻而高傲。他和其他战士有些不同,似乎对这个灵族小俘虏…很感兴趣。

这几个月里,卡西乌斯冠军经常把她叫到跟前。有时会塞给她一块味道还不错的老式营养膏,或者一个合成面包,然后开始问她问题。

这次也不例外。卡西乌斯将一块用锡纸包着的、看起来就比现在配发的要高级不少的营养膏递给艾拉丝。

艾拉丝连忙双手接过,小声说道:“谢谢…冠军大人…”

卡西乌斯挥了挥手,示意她不用多礼,然后他靠在旁边的墙壁上,看似随意地问道:“艾拉丝,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伺候的那个主母,玛勒丝,她被战团长审讯的时候,你在场做翻译,对吧?”

艾拉丝的心提了起来,谨慎地点了点头:“是…是的…大人…”

“跟我详细说说,”卡西乌斯的眼中闪烁着感兴趣的光芒,“战团长当时是怎么审讯她的?问了些什么?用了什么手段?那个女人…是怎么崩溃,最后开口的?”

他似乎对审讯的细节,尤其是战团长如何攻破一个黑暗灵族主母心理防线的过程格外着迷。这或许与他身为冠军,追求在各方面超越强敌的信念有关。

艾拉丝感到有些为难和害怕。那些审讯的场景对她来说也是可怕的回忆,而且涉及战团长和机密情报。但她不敢拒绝卡西乌斯,只能小心翼翼地、尽量模糊地、省略掉关键信息地,描述着当时紧张的气氛、战团长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以及玛勒丝夫人最终在恐惧和压力下崩溃的过程。

卡西乌斯听得非常仔细,时不时还会追问一些细节,比如战团长的语气、表情、以及具体说了哪些威胁性的话语。

艾拉丝一边回答,一边紧张地观察着卡西乌斯的反应,生怕自己说错什么话。她感觉自己就像在走钢丝,一方面要满足这位冠军大人的好奇心,另一方面又要死死守住不该说的秘密。

而在她看不到的阴影处,那双幽蓝的六眼,似乎又一次悄然浮现,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仿佛在评估着这新发现的、名为“好奇心”的潜在工具。

日子一天天过去,艾拉丝那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生活中,悄然照进了一缕微光。这缕光来自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人类女孩——莉娜。

莉娜结束了每日在技术军士那里的辅助工作和基础学习后,总会像一只欢快的小鸟,扑棱着翅膀飞到第七连的休息区来找艾拉丝。对于莉娜而言,艾拉丝是这艘满是巨人的钢铁战舰上,唯一一个在体型和年龄上与她接近的“同伴”,尽管她是一个灵族。

起初,艾拉丝对莉娜的接近依旧保持着警惕和距离。但莉娜的热情和天真烂漫很快融化了她那层冰封的外壳。莉娜不像那些蓝色巨人那样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更没有“恐怖德克兰”那种让她灵魂战栗的恐惧。她只是一个普通、活泼、甚至有些话痨的人类小女孩。

于是,在第七连休息区的一角,常常会出现这样一幅景象:瘦弱的艾拉丝费力地拖着她那巨大的拖把,一点点擦拭着光洁的地板;而莉娜则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她会分享今天又学会了哪个零件的名字,卢娜大人又教了她什么新知识,技术军士伯伯夸奖了她,或者抱怨一下那些味道奇怪的营养膏。

艾拉丝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会露出浅浅的微笑,或者用她那带着口音的、略显生硬的哥特语回应几句。在这种轻松的氛围下,她紧绷的神经会稍稍放松,甚至会不自觉地告诉莉娜一些关于黑暗灵族底层生活的碎片——那些为了争抢一点发霉食物而打的架,那些躲避疯狂贵族巡游的技巧,那些流传在仆役中的、关于上层区的可怕传说…当然,她依旧会小心翼翼地避开任何可能涉及军事或敏感信息的内容。

对艾拉丝来说,莉娜是她在这冰冷钢铁世界中的一个意外而珍贵的慰藉。她不需要在她面前伪装恐惧,不需要时刻担心说错话会被砸成肉酱。莉娜是她唯一可以稍微放下戒备、短暂地做一会儿“艾拉丝”而不是“第七连的异形仆役”的对象。

一天,莉娜完成工作后,眼睛亮晶晶地找到正在擦拭走廊的艾拉丝,神秘兮兮地拉着她的手:“艾拉丝姐姐!来!我给你看我的宝贝!”

艾拉丝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四周。

“没事的!”莉娜看出了她的顾虑,小声说,“戈尔登大人说了,完成工作后,我可以带你去我房间玩一会儿!只要不打扰到别人就行!”

听到戈尔登士官的名字,艾拉丝稍稍安心了一些。她放下拖把,跟着莉娜,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穿过几条走廊,来到了那间由储藏室改造的、属于莉娜的小小卧室。

房间很小,但布置得很温馨。墙上贴着她自己画的、有些歪歪扭扭的极限战士涂鸦,角落里堆着一些卢娜给她的小工具和零件。

莉娜兴奋地跑到床边,从枕头底下小心翼翼地捧出两个布偶,献宝似的递给艾拉丝看。

“你看!这个!”她指着其中一个有些破旧、针脚却非常细密认真的蓝色布偶,“这是我妈妈给我做的!是一个极限战士哦!可是妈妈已经…”

莉娜的声音低落了一下,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拿起另一个布偶。这个布偶明显新很多,做工也…嗯…更具“抽象艺术感”。它被做得格外魁梧,一只手夸张地巨大,还扛着一把用废料拼凑出的、看起来像是链锯剑的东西,脸上还用黑线歪歪扭扭地绣着一个类似怒视的表情。

“这个!”莉娜得意地说,“这个是我自己做的!是德克兰大人!像不像?”

“恐…恐怖德克兰?!”艾拉丝看到那个布偶,尤其是那个怒视的表情,吓得手一抖,差点把布偶扔出去。即使是个布偶,那个形象也足以触发她内心的恐惧警报。

“哎呀,不像吗?”莉娜有点沮丧地撅起嘴,“我觉得很像啊…德克兰大人虽然看起来凶,但其实人很好的!他还帮我教训过欺负我的技术神甫呢!”她完全忘了德克兰和莱克斯因此被关禁闭的事了。

艾拉丝勉强笑了笑,没敢接话。她对“德克兰大人很好”这个说法持严重保留态度。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中瞥见了莉娜床边那个简易储物柜的顶上。那里,静静地放置着一个与她整个房间风格格格不入的东西——一个做工极其精致、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雕像。

那是一个身穿华丽银灰色盔甲、头戴鹰喙头盔、手持一柄缠绕着恶魔面容战锤的战士雕像!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充满了令人心悸的威严和…杀戮气息!

艾拉丝的呼吸骤然停止!绿色的瞳孔瞬间收缩!

她认识这身盔甲!认识这种武器!

灰骑士!

而且,这个雕像所描绘的战士,那姿态,那武器的细节…像极了那天在登陆舱室,如同银色死神般突然出现、双锤挥舞间就将她那些试图营救主母的同族砸成肉泥、碎片和绿色血液四处飞溅的那个恐怖存在!

但这个雕像的形象明显是瓦莱留斯。

那一刻的绝望、恐惧和血腥味,仿佛瞬间再次将她淹没!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那双毫无感情的旋转目镜扫过她时,那冰冷的、看待物品而非生命体的目光!

“啊!”艾拉丝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一步,撞在了身后的墙壁上,瑟瑟发抖。

莉娜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恍然大悟。

“哦!你说那个啊!”莉娜连忙跑过去,想要把雕像拿下来,“这个是卡多尔大人送给我的!就是之前那些灰骑士里的一位…虽然他和其他人一样冷冰冰的,但他好像没那么凶…呃…至少对我是这样。他说这个送给我当纪念品…他好像是这么说的。”

莉娜试图解释,但艾拉丝根本听不进去。她只是惊恐地看着那个雕像,仿佛那不是一件死物,而是那个屠杀场景的凝固和重现。

看到艾拉丝吓成这样,莉娜有些手足无措,连忙将雕像塞进了抽屉里,然后跑回来拉住艾拉丝冰冷的手,安慰道:“别怕别怕!艾拉丝姐姐,那个只是雕像!已经收起来了!你看不到了!”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可靠:“而且我跟你说,我们小队的大家,虽然看起来都很厉害很严肃,但真的都是好人!戈尔登大人很可靠,卡尔大人很安静但心肠好,克里夫大人懂得很多,莱克斯大人枪法很准,索尔大人会治病,卢娜大人虽然不说话但一直在帮我…还有德克兰大人,他虽然样子凶,但也会保护我的!所以他们都不会伤害你的!你放心好了!”

莉娜真诚地安慰着艾拉丝,努力想让她相信这里的巨人们并非都是可怕的。

然而,天真善良的莉娜似乎选择性地遗忘了一些事情——她口中这些“都是好人”的第二小队成员,无论是在卡托尼亚对抗虫群,还是在“暗痛之刺”清剿黑暗灵族,他们杀戮起异形和敌人时,从来都是毫不手软、高效而无情的。那些被德克兰砸碎的、被卡尔爆头的、被莱克斯扫射的黑暗灵族中,或许就有艾拉丝认识甚至一起长大的同伴。

这种认知上的巨大鸿沟和莉娜无意中的“遗忘”,让她的安慰显得既温暖又带着一丝残酷的天真。

艾拉丝在莉娜的安抚下,慢慢平复了剧烈的喘息,但脸色依旧苍白,眼底深处的恐惧并未散去。她感激莉娜的善意,但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她与这些巨人之间,永远横亘着一条由鲜血、战争和种族差异构成的巨大鸿沟。

她能在这鸿沟的边缘,获得一丝喘息和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友谊,或许已经是一种奢望了。而那个被收进抽屉的灰骑士雕像,如同一个冰冷的提醒,告诉她这份脆弱的平静之下,隐藏着何等可怕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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