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鲁离开后,石屋内只剩下火塘余烬的微光和那份沉甸甸的寂静。
凌云没有立刻躺下休息,也没有去碰哈鲁留下的食物。他依旧靠在石台边,双手紧握着那柄石匕。这一次的紧握,与之前练习时的专注不同,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
哈鲁的演练,如同在他眼前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那不是炫目的法术,也不是精妙的剑诀,却是一种更贴近生命本质、与这片蛮荒大地血脉相连的生存技艺。每一个动作,都仿佛烙印着无数代黑岩战士与荒兽、与环境、与死亡搏杀留下的“记忆”。
他闭目凝神,尝试在脑海中回放哈鲁刚才的动作。画面清晰,发力要点也能大致揣摩,但总觉得隔了一层。他缺少的,不仅仅是力量和身体素质,更是那股与动作浑然一体的“势”——那种扎根大地、凝练煞气、心如磐石又动如雷霆的战斗意志。
这种“势”,显然不是光靠模仿动作就能拥有的。
他睁开眼睛,目光落在石匕暗沉的刃口上。忽然,他想起了第一次握住石匕时,感受到的、属于哈鲁的、如同磐石般沉稳又带着血气的意志残留。
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
凌云再次闭上眼,这一次,他不再去回忆哈鲁的动作,而是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紧握石匕的双手上。
他放缓呼吸,放松身体(尽可能地放松),将感知的触角,如同最细的根须,小心翼翼地探入石匕的握柄,去感受那些无形的“残留”。
最初,只有冰冷的触感和兽皮缠绕的粗糙纹理。
但随着他心神的沉静和感知的专注,一些更加模糊、更加隐晦的东西,开始如同水底沉淀物被搅动般,缓缓浮现。
并非清晰的画面或声音,而是一种混合的“感觉”:
一种沉稳如山的定力,仿佛哈鲁无论面对何种冲击,双脚都能如生根般扎入大地;
一种炽热如血的战意,在平静的外表下,蕴含着瞬间爆发、撕裂猎物的决绝;
一种冰冷如石的专注,在搏杀中摒弃一切杂念,眼中只有目标与要害;
还有……一种与这片荒原同源的、混杂着尘土、血腥、兽性与坚韧生存渴望的蛮荒煞气!
这些感觉碎片杂乱而微弱,如同褪色的古画,却真实不虚。它们正是哈鲁长久使用这柄石匕,其战斗意志、血气力量、乃至精神气息,自然而然渗透进器物之中,留下的“印记”。
凌云的神魂本质极高,即使重伤且被蛮荒烙印浸染,其感知的敏锐度也远超常人。他能捕捉到这些常人(甚至普通蛮族战士)难以察觉的细微残留。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他尝试着,将自己微弱的神念,不再仅仅是“感知”,而是试图去模仿、去共鸣这些残留意志中的某个特定部分——那份最基础的、如同磐石般的沉稳定力。
他想象自己双脚生根,肩背如承载山岳,心神凝定如古井。将自己那因虚弱而飘忽的意念,努力向“沉稳”、“坚固”、“不动”的状态去贴合、去靠拢。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过程。他的身体虚弱,心神不稳,与石匕中那种千锤百炼、历经生死搏杀才淬炼出的意志残留,差距如同云泥。强行模仿,如同稚童挥舞巨锤,不仅难以掌握,更可能伤及自身。
果然,在他意念强行模仿、试图与那份“沉稳”产生共振时,异变陡生!
石匕之中,那份混杂的意志残留,仿佛被不恰当的“频率”所扰动,其中那部分蛮荒煞气,如同被惊醒的毒蛇,骤然变得活跃起来!
这股煞气,源自荒原的残酷环境,源自无数杀戮与生存竞争,天然带有混乱、暴戾、侵蚀的特性。它原本只是安静地沉淀在哈鲁的战斗意志之中,被其更强大的“沉稳”与“专注”所统御和压制。
但此刻,凌云微弱而笨拙的模仿,未能引发“沉稳”的共鸣,却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意外地刺激到了这股潜伏的煞气!
嗡!
石匕的握柄,陡然传来一阵冰冷刺痛的触感!这痛感并非物理上的,而是直接作用于握持者的精神层面!一股混乱、暴戾、充满原始破坏欲的意念碎片,如同细小的冰锥,顺着凌云握持的双手,猛地刺向他本就不甚稳固的识海!
“唔!”凌云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双手如同触电般猛地一颤,几乎要松开石匕!识海中,那幅图腾图卷受到刺激,自动泛起暗红色的光芒进行抵御,但煞气的侵袭突如其来,还是让他神魂一阵剧烈刺痛,眼前发黑。
与此同时,似乎是因为内部残留意志被外来神念不恰当地引动、冲突,那柄看似坚固的石匕,刃口靠近握柄处的一道原本极其细微、几乎不可察的天然石纹,竟然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如同冰面开裂的“咔嚓”声!
一道比发丝还要细小的裂痕,在那道石纹上,悄然延伸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凌云强忍着神魂的刺痛和眩晕,死死握住没有松手(他怕石匕掉落摔碎)。他急促地喘息着,额头上冷汗涔涔。
失败了。
不,比失败更糟。他不仅未能成功共鸣,反而引动了器物中危险的负面残留,导致石匕受损,自身神魂也受了点小冲击。
他低头看着石匕上那道新增的细微裂痕,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懊恼,有后怕,也有一丝明悟。
他太心急了。也太小看了这些原始器物中蕴含的“力量”。那不仅仅是物理的坚硬,更有其使用者精神意志与荒原环境共同作用留下的、具有“活性”甚至“危险性”的印记。以他现在的状态和认知水平,想要主动引动和模仿其中的高级意志(如沉稳),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这次失败,也并非全无收获。
第一,他亲身体验到了“煞气”这种力量的存在形式。它不同于灵力,更接近于一种由环境、杀戮、负面情绪和精神意志混合而成的“场”或“能量态”,具有直接攻击和侵蚀精神的效果。这或许是在这片灵力稀薄、法则混乱的荒原上,蛮族战士赖以战斗的主要力量之一。
第二,他意识到,想要真正理解和掌握这种力量(或者与之相关的战斗技艺),不能直接从高级意志入手,而应该从更基础、更根源的地方开始——比如,亲身去感受这片荒原本身蕴含的煞气,理解其来源与性质。
第三,石匕受损,让他对“器物有灵”(哪怕是这种粗浅的灵)有了更直观的认识。器物与主人之间的联系,可能比他想象中更紧密,也更脆弱。
他休息了很久,待神魂的刺痛感完全消退,才小心翼翼地将石匕放在石台上,用一块干净的软布盖好,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然后,他走到石屋门口,掀开门帘,望向外面昏暗的荒原夜色。
夜风更冷,带着远方墟渊方向愈发清晰的呜咽。风中,似乎夹杂着比白天更加浓郁的、那种混乱、荒芜、带着淡淡血腥和腐朽气息的煞气。
他没有试图去“吸收”或“共鸣”这些煞气,那无异于找死。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用自己刚刚被“刺痛”过的、变得更加敏锐的感知,去倾听风中的声音,去分辨那驳杂气息中的不同成分,去感受这片土地在夜晚时分,散发出的、更加原始而赤裸的“情绪”。
他在学习。以一种更加谨慎、更加谦卑、也更加痛苦(代价是神魂受创)的方式,学习这个世界的“语言”,理解它的“规则”,感受它的“力量”。
石屋内,火塘最后的余烬彻底熄灭,陷入完全的黑暗。
只有门口那道消瘦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立在夜色与荒风中,如同另一块沉默的石头,在与这片古老而危险的土地,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漫长的对话。
他的手中,空空如也。
但他的心里,却比握着石匕时,多了一些更加沉重,也或许更加接近真实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