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下来,他所见到的景象,已经无法用简单的“贫困”或“混乱”来形容。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是文明表皮被彻底撕开后,露出的血淋淋的、近乎原始的挣扎。
他路过一个依附于废弃矿坑形成的小村落。所谓的村落,不过是些用破木板、锈铁皮和烂帆布勉强搭成的窝棚。空气中弥漫着矿渣的刺鼻气味和伤病带来的腐臭。
村民们——如果还能称之为“民”的话——个个骨瘦如柴,眼神浑浊,如同行尸走肉。他们依靠在早已废弃的矿渣中翻拣着微乎其微的、含有少量金属的碎石,换取连果腹都难以维持的食物。孩童的腹部因营养不良而肿胀,老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等待死亡的降临。
这里没有希望,只有缓慢的、无可避免的腐烂。
他还曾隐匿身形,目睹了一场小规模的、发生在两个边境家族之间的械斗。争斗的起因,仅仅是为了争夺一片产量低得可怜的淡水沼泽的捕捞权。没有华丽的忍术,只有最原始的锄头、鱼叉和咬牙切齿的仇恨。
鲜血染红了浑浊的水面,尸体横陈在泥沼之中,活下来的人脸上也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麻木和更深的疲惫。仇恨的种子,就这样在贫瘠的土壤中,一代代地生根、发芽,结出新的苦果。
一幅幅画面,让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将这一切,与他在自己世界所知的“历史”,与这个世界他所了解的现实,进行对比。
在自己世界,五大国相对均衡,资源虽有多寡,但远未到如此极端的地步。宇智波一族繁荣,木叶强大,但并未听说火之国是通过掠夺他国资源才得以建立的。
而在这里,在这个残酷的世界……
这个世界,从根源上,就是倾斜的。
根据他所知的史料,忍者村的制度由千手柱间和宇智波斑创立,最初旨在约束忍者力量,带来和平。但国家的划分,资源的分配呢?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火之国,占据了这片大陆最富饶、最肥沃、气候最宜人的中心地带。广袤的森林、丰富的矿产、肥沃的平原、温暖的气候……这一切天然的馈赠,使得火之国从立国之初,就拥有了其他国家难以企及的生存和发展资本。
而像水之国这样,偏居海外,多山、多雾、土地贫瘠、资源匮乏的国度,从诞生之日起,就注定要在生存线上苦苦挣扎。他们需要更多的努力,才能换取火之国轻易就能获得的东西。当生存成为第一要务时,内部的压榨、对外的掠夺,似乎都成了某种“必然”的选择。
千手柱间……他或许怀抱着伟大的和平理想,他分尾兽,建忍村,试图以力量平衡来维持秩序。但他或许忽略了,或者说,无法改变一个最根本的事实:他和他所创立的火之国,本身就坐在一座其他人梦寐以求的金山上。
这种先天的不公,早已为日后连绵不绝的战争,埋下了最深的祸根。
仇恨,并非凭空产生。它源于争夺,源于生存空间的挤压,源于对有限资源的你死我活。当水之国的孩子因为饥饿而哭泣时,火之国的孩子或许正在享用充足的晚餐。当雷之国的忍者为了抢夺一块富含查克拉金属的矿脉而喋血时,火之国的忍者或许正享受着相对安逸的修炼环境。
这个世界病了。
恰拉助得出了与带土、长门相似的结论。
病的不是某个个体,不是某个忍村,而是从世界格局奠定之初就存在的、根植于资源分配不公的结构性矛盾。所谓的“火之意志”,在木叶内部或许能凝聚人心,但对于其他在生存线上挣扎的国家和人民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奢侈的炫耀?
仇恨无法消除,因为产生仇恨的土壤——资源的稀缺与争夺——永远存在。只要这种根本性的不公存在,战争就会像周期性的瘟疫,不断爆发,永无止境。所谓的和平,不过是两次战争之间短暂的休战期。
想通了这一点,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恰拉助。他改变不了世界的格局,他甚至连自己和佐助的命运都尚未掌握。自己世界的“和平”,在此刻看来,更像是一个建立在特定幸运(火之国的富饶与相对开明的领导)基础上的、不可复制的偶然。
他漫无目的地行走在一片靠近边境、几乎被遗弃的荒芜丘陵地带。天色渐晚,云层低垂,仿佛随时都会压下冰冷的雨水。
就在这时,几个黑影从嶙峋的怪石后蹿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三个男人。与其说是强盗,不如说是三个被饥饿和绝望逼到绝境的难民。他们衣衫褴褛,几乎遮不住瘦骨嶙峋的身体,脸上脏污不堪,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闪烁着野兽般的渴望光芒。他们手里拿着锈迹斑斑的柴刀和削尖的木棍,手臂因虚弱和紧张而微微颤抖。
“把……把吃的和钱……交出来!”为首的那个男人,声音沙哑干涩,几乎耗尽了力气才喊出这句话。他的眼神死死盯着恰拉助背后那个看起来有些干瘪的行囊。
恰拉助停下了脚步,平静地看着他们。以他的实力,甚至不需要动用写轮眼,就能在瞬间让这三个人失去行动能力,甚至夺走他们的性命。他们太弱了,弱得可怜。
但是,他看着他们因饥饿而突出的肋骨,看着他们眼中那混合着恐惧、绝望和疯狂的光芒,他想起了这几天看到的无数类似的眼神。他想起了这个国度深重的苦难,想起了那个倾斜的、不公的世界根源。
反抗?杀戮?有意义吗?杀死这三个被世界抛弃的人,能改变什么?能填饱其他成千上万饥饿的肚子吗?能改变火之国占据最好资源的事实吗?
一种深沉的悲哀和一种近乎自虐的、想要亲身体验这世界最底层绝望的冲动,让他做出了选择。
他没有任何动作,没有释放一丝查克拉,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被吓呆的、普通的旅人。
那三个男人见他毫无反应,眼中的疯狂之色更盛。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仿佛从对方的眼中汲取了最后一点勇气,然后发一声喊,猛地扑了上来!
他们用粗糙的、自己搓的草绳,笨拙而用力地将恰拉助的双手反绑在身后。绳子勒进皮肤,带来轻微的刺痛。过程中,他们因为虚弱而气喘吁吁,其中一个甚至差点摔倒。
恰拉助没有反抗,甚至配合地微微转身,让他们更容易捆绑。他的目光始终平静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在生存欲望驱使下,展现出的最原始的、也是最低效的暴力。
捆好了他,三个男人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喘着粗气,目光贪婪地投向那个行囊。为首的男人举起那把锈迹斑斑、仿佛随时会断裂的柴刀,眼中凶光一闪,似乎觉得留下活口是隐患,又或者仅仅是长期压抑下的戾气爆发,他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恰拉助的脖颈猛砍下来!
刀锋破空。
就在那锈蚀的刀锋即将触及恰拉助皮肤的一刹那——
一道扭曲的、如同水面涟漪般的空间波动,毫无征兆地在恰拉助身前展开。不是他发动的神威,而是……
噗!噗!噗!
三声极其轻微、仿佛熟透果子落地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那三个保持着前扑和挥刀姿势的男人,动作瞬间僵硬。他们的眉心处,各自出现了一个细小的、被洞穿的血洞。没有鲜血喷溅,只有一丝丝殷红缓缓渗出。他们眼中的疯狂、贪婪、绝望,在万分之一秒内凝固,然后迅速黯淡,化为一片死灰。
他们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溅起些许尘土。
空间波动平息。
一个戴着漩涡面具、穿着晓组织黑底红云袍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恰拉助的身边,仿佛他一直就站在那里。
宇智波带土。
他面具上唯一的孔洞后,那只猩红的写轮眼,淡漠地扫过地上三具尚带余温的尸体,然后,缓缓转向被捆绑着、却依旧站得笔直的恰拉助。
现场一片死寂。只有晚风吹过荒丘,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亡灵的哀泣。
带土看着恰拉助那双平静得过分、仿佛刚才生死一线间什么都未曾发生的黑眸,用他那特有的、此刻却毫无滑稽之感、只有冰冷穿透力的声音,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问道:
“看 清 了 吗?”
他的目光仿佛直抵其灵魂深处,拷问着他刚刚经历的一切,拷问着他这几日所见所闻所思。
“这就是这个世界。”
是啊,看清了。
从水之国触目惊心的贫富差距和阶级对立,到边境村落蝼蚁般的挣扎,再到眼前这为了最基本生存而爆发的、转瞬即逝的杀戮……
这个世界的病灶,深植于骨髓。它的黑暗,远超宇智波恰拉助最坏的想象。
而宇智波带土,正用最血腥、最直接的方式,将这份“真实”,赤裸裸地摊开在他的面前。
恰拉助沉默着,绑在身后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他依旧没有去看带土,目光落在远处那灰暗的、仿佛永远不会有光明的地平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