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军爵的质问如同冰冷的铁锤,悬于虚空,等待着苏晓的回答。那猩红目镜后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灵魂最深处的犹豫与脆弱。
苏晓承受着那浩瀚的威压,缓缓吸了一口气。因缘之力在体内流转,并非对抗,而是如同锚点,帮助他在这种绝对的意念风暴中稳住心神。他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急切地为自己辩护。他抬起头,目光与那两点猩红对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平静的探寻:
“冠军爵大人,您质疑我的道路,质疑协同与智慧的价值,认为那不过是弱者掩饰无力的错觉。”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由无数胜利与毁灭铸就的巍峨王座,扫过冠军爵那身仿佛与王座融为一体、象征着绝对力量与孤独的暗金盔甲。
“但我想请问您,在您亲自践行那‘纯粹力量’、‘正面碾压’的道路之前……在您成为如今坐镇竞技园、以绝对竞争筛选‘强者’的僭主之前——”
苏晓的语调陡然加重,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锐利:
“您自己,难道不曾是‘协同’与‘合作’最坚定的信奉者与践行者吗?!”
虚空仿佛凝固了一瞬。冠军爵那稳如山岳的身姿,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就连王座周围缓慢旋转的暗金色星云,其流转的速度也似乎出现了刹那的紊乱。
苏晓没有等待回应,继续说道,声音在寂静中回荡:
“我们见过‘荣耀广场’的遗迹,感受过其中残留的‘连接’与‘喜悦’的回响。那是您昔日举办‘万族荣耀盛会’的地方,是不同文明在您的倡导下,以和平竞赛、智慧交流、技术共享的方式,共同追求进步的证明。那时的您,执掌‘竞争’与‘合作’的平衡,相信良性的竞争能激发潜能,而终极的合作能应对危机。”
他的话语仿佛一把钥匙,开始小心翼翼地撬动那尘封了无数纪元的、厚重的记忆之门。
“那时的您,并非如今这般……孤独。您的身边,曾有并肩者。您的‘合作’权柄,曾闪耀着温暖而坚定的光芒,连接着无数文明,抵御过真正的灾难。”
“然而,后来发生了什么?”苏晓的目光变得如同解剖刀般锐利,直视着冠军爵,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盔甲,看到其下的灵魂,“一场灾难,‘晦暗星陨’?一次……背叛?”
当“背叛”这个词清晰地响彻虚空时,冠军爵身下的王座,那些构成它的武器与骸骨,仿佛同时发出了极其低沉、充满痛苦共鸣的嗡鸣。整个核心空间的暗金色光芒,都为之暗淡了一瞬。
冠军爵沉默了。那漫长的沉默,比任何怒吼或驳斥都更具分量,仿佛默认了苏晓话语中触及的真相。
终于,那冰冷、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其中似乎夹杂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疲惫与沙哑:
“……汝,知晓得不少。”
他没有否认。
“那非是寻常的背叛。”冠军爵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古老的故事,但其中蕴含的寒意,却足以冻结灵魂,“那是一场盟约。一场由吾亲自以‘合作’权柄为核心,联结了三位在各自领域登峰造极的真王,以及其麾下万千文明,旨在抵御宇宙结构深层侵蚀的‘永恒共助盟约’。吾等歃血为誓,共享权柄奥秘,缔结法则链接,誓言同生共死,共御外侮。”
他的话语在虚空中勾勒出一幅早已湮灭在时光长河中的壮阔画卷——四位真王立于星海之巅,光芒万丈,麾下是无穷无尽的文明舰队与强者,共同构筑起抵御未知侵蚀的坚固防线。那代表着“合作”的法则光辉,曾经如此璀璨,如此温暖,仿佛能照亮一切黑暗。
“盟约初期,一切顺利。吾等的力量在‘合作’的催化下产生了奇妙的共鸣与增幅,成功遏制了侵蚀的扩散,甚至看到了将其彻底驱逐的希望。”冠军爵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那平稳之下,仿佛有岩浆在奔流,“吾以为,这便是‘合作’权柄的终极体现,是宇宙应对危机的最优解。吾毫无保留,倾尽所有,甚至将‘合作’权柄的部分核心法则,与盟友进行了深层次的交联与共享,以求达到完美的协同。”
他顿了顿,那猩红的目镜光芒似乎闪烁了一下,如同回忆起了某个极其刺眼的画面。
“然后,在决战之日,在吾等力量联结最紧密、对侵蚀发起总攻的关键节点……”
冠军爵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无法完全抑制的波动,那金属质感的嗓音下,仿佛有冰川在崩裂:
“……联结,断裂了。”
“并非外力击破,而是从内部,从吾最为信任、将后背毫无保留托付的盟友之一……不,或许不止一位……的权柄链接处,传来了冰冷而决绝的‘切断’与……‘逆流’!”
他的话语开始带上一种压抑了无数纪元的、近乎实质的痛苦与愤怒:
“他们撤走了关键的力量,反手一击,不仅重创了联军核心,更……直接攻击了吾‘合作’权柄最脆弱、最深层的显化节点!那是吾将信任与法则完全敞开的部分!”
虚空中仿佛响起了无声的破碎之音。那是权柄碎裂、信念崩塌、无数文明在错愕与背叛的火焰中瞬间湮灭的幻听。
“吾亲眼所见,吾所联结、所保护的文明,在盟友倒戈的炮火与侵蚀的反扑下,如同泡沫般破碎、蒸发。吾所信仰的‘合作’之光,在背叛的利刃下寸寸碎裂。吾能感受到,那些将希望寄托于盟约的生灵,在最后时刻传来的难以置信的绝望与……对吾的质问!”
冠军爵握在王座扶手上的手(那龙骨扶手)猛地收紧,暗金手套与龙骨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那不是寻常的利益分歧或理念之争。那是彻底的、蓄谋已久的、在最关键时刻给予致命一击的……背叛!为了什么?更高的权柄?更纯粹的理念?还是某种吾等永远无法理解的疯狂?都不重要了。”
他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但那冰冷之下,是燃烧了万古的灰烬:
“重要的是结果。‘合作’权柄核心破碎,联军崩溃,灾变失控,无数纪元文明付之一炬。而吾,幸存了下来,拖着残破的权柄与……这颗被彻底冰封的心。”
冠军爵抬起头,那猩红的目镜仿佛穿透了虚空,看到了那场埋葬在时光尘埃中的惨剧。
“自那以后,吾明白了。‘合作’,无论其初衷多么美好,誓言多么坚定,其本质建立在对人性(或神性)之善与忠诚的虚妄幻想之上。当面对终极的恐惧、极致的利益或疯狂的理念时,它必将崩解,且崩解之时,带来的灾难远超各自为战。”
“所谓的‘协同’,所谓的‘信任’,不过是弱者抱团取暖的幻梦,是强者可以被利用的弱点。”他的话语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唯有最纯粹、最不加掩饰的‘竞争’,才能毫无虚假地筛选出真正的强者。唯有依靠自身在残酷竞争中锤炼出的、不假外物的绝对力量,才能应对一切危机——无论是内部的背叛,还是外部的‘终末浪潮’。”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苏晓,那目光中已不再有探究,只有一种近乎怜悯的冷酷:
“现在,汝明白了?汝所倡导的‘协同’、‘因缘’,在真正的、足以撕裂权柄与星海的背叛面前,是何等可笑与脆弱。汝的道路,不过是未曾经历过真正绝望的……天真臆想。”
往昔的伤疤,被冠军爵亲手撕开,血淋淋地展现在苏晓面前。那不仅仅是个人的伤痛,更是对整个“合作”理念的终极否定。他用自己最惨痛的经历,为他的“竞争至上”理念,浇筑了最坚固、也最悲凉的基石。
苏晓,将如何面对这份沉甸甸的、由血与火铸成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