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尘埃在空气中飞舞,如同破碎的金色星辰,每一粒都折射着错乱的光影。凌曜和叶燃藏身于一堵爬满裂痕的半塌石墙之后,衣摆被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轻轻掀起,目光却死死锁定着不远处那个蹲在沙地上的身影。
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形单薄得像一折就断的芦苇,亚麻色的头发被烈日晒得有些干枯,正用一根削尖的木棍在沙地上写写画画,神情专注得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你确定……他就是‘卡萨’?”叶燃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眼前这双清澈得像未被惊扰的湖水的眼眸,这副带着怯懦与好奇的少年模样,与他们此前在无数时间碎片中见过的、那个身披祭司长袍、眼神威严又神秘,能自由穿梭于时间线的卡萨大祭司,判若两人。
凌曜缓缓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枚冰凉的“时之沙漏”。沙漏的玻璃外壳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内部的银沙正以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缓慢悬浮、旋转,沙粒碰撞的细微声响,仿佛在与这片混乱的时空产生某种隐秘的共鸣。“不会错。这里是卡萨记忆中最深刻的片段之一,是他第一次窥见时间奥秘的‘启蒙时刻’。”他的声音同样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们必须在他被‘成年自我’的意识察觉前,问出修复‘时间锚点’的正确方法——这是最后一条线索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的景象忽然晃了晃。远处的神殿轮廓在烈日下扭曲、模糊,如同即将消散的海市蜃楼,下一秒又骤然清晰,连廊柱上雕刻的星纹都看得真切。这是时间乱流中一个相对稳定的“夹缝”,却脆弱得如同指尖的肥皂泡,随时可能破裂。
凌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灼,率先从石墙后走了出去。他刻意放缓脚步,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温和无害,用早已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的、这个时代通用的古老语言开口:“你在画什么?”
少年卡萨像是受惊的小鹿,猛地抬起头,握着木棍的手下意识地挡在沙地上的图案前,清澈的眼眸里瞬间盛满了警惕。但当他看清凌曜和叶燃身上并无祭司或守卫的标识,衣着虽奇特却无恶意后,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些。“……星星的轨迹。”他小声回答,犹豫了片刻,缓缓挪开了挡在沙地上的手。
那是一幅繁复到令人心惊的图案。无数线条在沙地上交织、缠绕,精准地勾勒出星辰的运转路径,其中几条关键的弧线与节点,竟与凌曜和叶燃此前在不同时间线里找到的线索碎片完美契合——那是只有掌握了时间法则的人才能看懂的、最原始却最具洞察力的时间模型。
凌曜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蹲下身,指尖悬在沙地上,轻轻点向图案中一个呈螺旋状的节点:“这里,如果轨迹逆转,会发生什么?”
少年卡萨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在黑暗中找到了唯一的知音。他放下手中的木棍,兴奋地用手指在沙地上比划着,语速飞快地解释起来,话语里满是超越年龄的聪慧与敏锐:“会形成循环!就像水流绕着石头打转!”他指着图案边缘的一条短线,“但这里很脆弱,一旦被‘外力’触碰,整个轨迹就会乱掉……我把支撑所有轨迹的东西叫做‘初始锚点’,没有它,星星就会掉下来,城市也会消失。”
“初始锚点……”凌曜在心中重复着这个词,正要追问具体位置,却见少年卡萨的脸上忽然掠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忧惧。他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眉头紧紧皱起:“它现在就在哀鸣……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从‘外面’撕裂它,就像……就像有人在扯着线,要把风筝拽碎。”
叶燃抱着臂站在一旁,始终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他听不懂两人对话中那些晦涩的理论,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地面正在发出细微的、令人不安的震颤,空气中的时间尘埃也开始变得狂躁,不再是缓慢漂浮,而是像被狂风卷起般四处乱撞。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腰间的武器上。
就在凌曜深吸一口气,准备问出那个关键问题——“初始锚点的具体位置在哪里”——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眼前的少年卡萨突然抱住头颅,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闷哼。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闪烁起来,时而维持着十三四岁的单薄模样,时而幻化成一个身披长袍、面容威严的虚影——那是他们见过的成年卡萨!两个不同时间线的“他”正在强行重叠,少年的脸庞上,时而浮现出属于成年祭司的沧桑与愤怒,时而又恢复少年的怯懦与痛苦。
“你们……不该来这里!”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强行从少年的喉咙里挤了出来,那是成年卡萨的声音,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愤怒,“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污染!是对这条时间线的亵渎!”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城市中心传来。三人所处的“时间夹缝”瞬间被引爆,地面开始疯狂震动,周围的石墙、房屋像被无形的巨手揉捏的沙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速风化、崩塌,碎石与沙尘漫天飞舞。
天空中,一道巨大的、漆黑的裂缝骤然出现,如同时空本身被生生撕开了一道伤口。裂缝中传来无数嘈杂的杂音——有过去的人在神殿前的祈祷声,有未来的建筑崩塌时的轰鸣声,还有此刻碎石砸落的巨响,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震耳欲聋的洪流,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
“悖论……形成了!”凌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怀中的时之沙漏突然变得滚烫,像是被烈火灼烧过一般。他下意识地松开手,沙漏落在地上,玻璃外壳上瞬间布满裂痕,内部的银沙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倾泻,甚至溢出了外壳,在地面上形成一个旋转的小漩涡。“我们与不同时间线的卡萨接触太多,信息叠加导致他的时间线无法承受……这会连锁引爆整个遗迹的时间结构!”
叶燃猛地冲上前,一把抓住几乎要被震倒的凌曜,另一只手迅速将还在痛苦挣扎的少年卡萨拉到自己身后,用宽厚的脊背为他们挡住从上方崩落的碎石。“那现在怎么办?!”他对着凌曜大吼,声音却在时空的咆哮中被冲得七零八落,几乎微不可闻。
凌曜死死盯着地上那枚狂乱倾泻的沙漏,又猛地抬头看向天空中那道不断扩大、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色裂缝。无数念头在他脑中飞速闪过,最终,一个疯狂而危险的想法逐渐清晰起来。
“只有一个办法!”凌曜迎着叶燃的目光,眼神里没有了丝毫犹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们不能修复了……我们必须‘跳进去’!”
“跳进去?跳进那里?!”叶燃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道漆黑的裂缝,裂缝中传来的吸力让他头皮一阵发麻——那里面不是黑暗,而是无数破碎的光影,像是无数个时空被揉碎后混杂在一起,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头晕目眩。
“对!跳进这个刚刚形成的‘时间悖论’的核心!”凌曜的声音带着一种急促的破釜沉舟,“这是唯一能阻止整个时空结构彻底瓦解的方法,而且……悖论的核心很可能直接连接着初始锚点!但……”
他的话音还未落,脚下的地面突然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碎裂声。紧接着,整块地面如同被抽空了支撑般,瞬间碎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破碎时空景象构成的漩涡。无数光影在漩涡中旋转、闪烁,有古老的神殿,有崩塌的城市,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人影。
巨大的吸力从漩涡中传来,叶燃只来得及下意识地紧紧抓住凌曜的手臂,便被那股力量拽得向前踉跄。而站在他们身旁的少年卡萨,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惊呼,就被一道突然从漩涡中分出的时间乱流卷住,身影瞬间变得透明,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般消失不见。
强烈的失重感猛地传来,黑暗与混乱的光影瞬间扑面而来。在彻底被漩涡吞噬的前一秒,凌曜用尽全身力气转过头,对着叶燃说了一句话。那句话被撕裂的时空切割得支离破碎,却还是艰难地传入了叶燃的耳中:
“……但我们可能会被时空撕碎,或者……永远迷失在时间的缝隙里,再也……出不去了!”
光影彻底吞没了两人的身影,只留下那枚碎裂的时之沙漏在原地旋转、倾泻,最终也被漩涡吸入,消失无踪。时间的夹缝中,只剩下不断扩大的黑色裂缝,以及那片正在加速崩塌、即将彻底湮灭的遗忘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