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关,巳时。
关墙上硝烟未散。夏侯楙拄着枪喘气,左臂伤口崩裂。亲兵正替他重新包扎。
“将军,”副将凑近低语,“关内火药已埋妥,按郭祭酒吩咐分置两段,引线通至箭楼密道。只是……”他迟疑了一下,“工匠营的人说,这‘破城雷’制作极难,硝石提纯、硫磺配伍稍有差池便无效。此番带来的十二颗,已是格物院三个月的产量。且必须埋于城墙地基与承重柱结合处,寻常墙体无用。”
夏侯楙点头:“知道了。让弟兄们再撑一轮,等他们攀上一半便撤。”
“诺!”
号角再起,西凉军攻势如潮。守军“顽强”抵抗,却渐渐“不支”。当先登死士跃上垛口时,关墙上响起慌乱的呼喊:“将军中箭了!撤——!”
夏侯楙被“搀扶”着退下关墙。守军弃了垛口“溃逃”。关门在冲车撞击下呻吟洞开。
西凉军欢呼涌入,却见关内空空如也。
“轰隆!!!!!!”
东、西两段关墙根部同时炸开!改良的“破城雷”威力骇人,碎石混合火焰冲天而起,整段关墙向内崩塌!冲入关内的两千余西凉军瞬间被埋葬。
后续部队被冲击波掀翻溃退。
韩遂在三百步外眼睁睁看着关墙塌陷,烟尘腾起数十丈高,独眼里尽是骇然。
而此刻,夏侯楙已率两千精锐从密道悄然出关,绕至敌军侧翼。马超与庞德的三千西凉旧部,则换上衣甲混入溃军。
马超银枪在烟尘中闪着寒光,他对庞德低吼:“记住——烧粮车,杀千夫长以上将领。穿文士服的,尤其留心!”
邺城,大都督府密室。
周晏趿着软底布鞋站在巨大的关中态势图前,手里捏着三根竹管。贾诩立在侧后,手指在蜂房联络网上移动。
“司马懿破杜家坳,但绕行时遭遇山崩,损了十余人。”周晏抽出第一根竹管,眯眼看了看,“看来陇山不欢迎他。”
贾诩疾书的手未停:“天灾无常,人谋亦不可尽信。”
周晏抽出第二根竹管:“郭奉孝的火药响了。工匠营报,存量‘破城雷’已用去四成,余下只够两次同等规模爆破。后续攻坚,得靠刀枪了。”
他走到第三幅图前,手指在“杨阜”二字上停住,顺线划到“姜叙”、“赵昂”……最终停在“韦端子·韦康”上。
“给长安的蜂房传令,”周晏声音平稳,“让韦康‘偶然’得知两件事:其一,杨阜献城是为替韦端报仇;其二,曹公已知韦端当年暗通袁绍旧事,但念其旧功,若韦康能在此番立功,前罪可免,旧部皆安。”
贾诩颔首:“诩即刻去办。”
“还有,”周晏叫住他,手指点了点“华阴”,“张既族田被占的消息,散出去了?”
“今晨已至扶风。”
周晏点了点头,布鞋底在地板上转了半圈:“接下来,看司马懿如何接招了。”
同一夜,郑县以西二十里,杨家堡。
杨阜正与三名豪强代表密议,烛火摇曳。其中一人是姜家族老,须发皆白,此刻抚掌道:“司马公子奇袭得手,血诏大义在手,关中响应者必众。我等当速速起兵,共取长安!”
另一人却迟疑:“曹军虽暂败,然根基未损。陇关之炸,可见其器械犀利……”
正争论间,堡外忽然传来急促马蹄声。一名浑身是血的杨家部曲踉跄闯入,扑倒在地:“家主!不好了!姜叙……姜叙将军率其部曲,突袭了我们在泾阳的粮队,夺走粮车三十辆,杀了我们二十余人!”
满堂死寂。
杨阜猛地站起,脸色铁青:“姜叙?!他前日还信誓旦旦要共举义旗!”
那部曲喘息道:“姜家人喊……喊‘奉长安韦校尉之命,诛杀勾结西凉、陷害韦端将军的逆贼’!还说……说杨阜献城是假,实欲引西凉军屠戮关中,为其私怨!”
“放屁!”杨阜一掌拍碎案几,烛台倾倒,火光跳动。他胸口剧烈起伏,忽然想到什么,眼神一凛,“韦康……是韦康!他被曹氏收买了!”
白须老者颤声问:“那现在……”
杨阜强迫自己冷静,咬牙道:“计划不变。但给司马公子传信——姜叙已反,韦康恐不可信。我军需加快速度,在曹氏彻底掌控关中人心前,拿下华阴,直逼长安!”
他望向东方黑夜,心头却蒙上一层阴影。计划才刚开始,内应网络便已出现裂痕。这场仗,远比他预想的凶险。
戌时,西凉军大营。
混乱持续了两个时辰。关墙爆炸的余悸未消,粮车被烧,将领遇刺,血字惊心。韩遂暴怒连斩七将,仍压不住流言。
中军帐内,司马懿垂首跪着,青衫沾尘。
“吕闲!”韩遂独眼血红,“你给老子解释清楚!”
司马懿声音平稳:“此乃郭奉孝乱军心之计。我军当趁其以为我内乱,速取华阴,直扑长安。关中豪强……”
“报——!”亲兵疾闯入帐,扑跪在地,“杨阜将军急使!言姜叙突然反水,袭其粮队,夺粮杀人!姜家扬言……扬言杨阜勾结西凉是为私怨,欲害关中!”
帐内空气骤然凝固。
韩遂缓缓转头,盯着司马懿,一字一顿:“这就是你说的‘关中豪强争相来投’?”
司马懿袖中的手指骤然收紧,脸上却依旧平静:“韩公,内应网络庞大,有一二反复本属寻常。姜叙反复,正说明曹氏已在反制。我军更应速进,在其余豪强被曹氏拉拢前,以雷霆之势定关中。”
“速进?”韩遂冷笑,“粮车烧了,内应乱了,现在连关中人都开始自相残杀!老子还进个屁!”
他站起身,走到司马懿面前,蒲扇大手按在对方肩上,力道大得让司马懿身形一晃:“听着——明日天亮前,你若不能给老子一个拿下华阴的万全之策,老子就先拿你的人头祭旗,再退兵回金城!”
“闲……领命。”司马懿躬身。
退出大帐时,夜风凛冽。司马懿走回自己被严密“看管”的小帐,掀帘而入。四名死士已被带走,帐内空荡。
他在毡垫上坐下,从怀中摸出那卷坞堡图。手指在“龙首原”上摩挲,眼神幽深。
姜叙反水……太巧了。是韦康被策反,还是蜂房早就在关中织了一张更大的网?郭奉孝在陇关埋火药,周晏在邺城控人心。这两人一明一暗,配合得滴水不漏。
他闭上眼,脑中飞速推演。陇关之炸,意在挫其锐气、乱其军心。姜叙反水,意在破坏内应、拖延时间。那么下一步……该是逼他仓促进兵,踏入某个预设的战场。
龙首原?
他睁开眼,将坞堡图凑近油灯。羊皮卷边缘开始焦曲,火光映亮他苍白的脸。
不能退,也不能急。
帐外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
司马懿无声走到帐边:“说。”
暗桩细声:“韩公已密令,若明晨无进展,便……还有,杨阜将军又传信,问龙首原之粮何时可取?”
司马懿沉默片刻,低声道:“告诉杨阜,龙首原的粮,暂缓去动。让他集中兵力,明日务必拿下华阴。至于韩公那边……”
他顿了顿:“我自有计较。”
脚步声远去。
司马懿坐回灯前,吹熄火焰。黑暗中,他静静坐着,只有远处营火在帐布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邺城……周子宁,这一局,你我都没退路了。
他轻轻摩挲着袖中那柄从未示人的短剑剑柄,冰凉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