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深处,潮湿的霉味与铁锈味混杂在一起,黏在冰冷的石壁上,渗入每一寸空气。
沈从安靠着斑驳的墙壁,粗布囚衣上沾着干涸的泥渍,曾经梳理得整齐的须发如今杂乱不堪,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亮如炬,透着久经朝堂的沉稳与锐利。
他闭目养神,耳畔却清晰地传来狱卒换岗的脚步声,以及远处牢房里犯人的咳嗽声。
这些声音,已成为他被囚百日来最熟悉的背景音。
三日前,三司会审再次提审他,威逼利诱轮番上阵,甚至拿出伪造的“通敌书信”逼他画押。
他始终咬着牙未松口,不是固执,而是清楚一旦认罪,不仅沈家百年清誉毁于一旦,那些潜伏在暗处的旧部也会彻底失去指望。
他是沈党核心,只要他还挺着,沈党就不算真正覆灭。
“吱呀”一声,沉重的牢门被推开,打断了沈从安的思绪。
他缓缓睁眼,见一名身着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跟着狱卒走进来,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狱卒谄媚地对男子躬身道。
“李大人,您要的东西都备好了,小的就在外面候着。”
男子点头,声音平淡。
“下去吧,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是是。”
狱卒连忙应下,转身关牢门时,还不忘意味深长地看了沈从安一眼。
这位李大人是半月前新上任的刑部主事李慕然,据说深得陛下信任,今日突然要来见罪臣沈从安,实在蹊跷。
牢门落锁的声响在寂静的通道里回荡,李慕然走到牢栏前,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隔着栏杆递了过去。
“丞相,先吃点东西吧。”
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两个白面馒头和一块酱牛肉,还有一小壶温热的米酒。
沈从安目光微抬,落在李慕然身上。
他当丞相多年,朝堂上下大小官员无一不熟,可眼前这张脸,他却毫无印象。
李慕然这个名字,也是近日听狱卒闲聊时才得知。
据说是寒门出身,凭科举入仕,因在沈党案中查案“得力”,被陛下破格提拔为刑部主事。
“李大人屈尊来天牢,就是为了给我送吃的?”
沈从安没有接食物,语气里带着几分审视。
他清楚,这个时候主动找上门的人,要么是来落井下石,要么是另有所图,绝没有单纯的“好心”。
李慕然收回手,将油纸包放在牢栏边的石台上,目光与沈从安对视,没有丝毫闪躲。
“丞相在朝堂多年,心思缜密,晚辈自然不会做无用功。”
他顿了顿,开门见山。
“晚辈今日来,是想问问丞相,愿不愿意合作?”
“合作?”
沈从安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被困天牢,身无自由,甚至随时可能被安上“谋逆”的罪名处斩,哪还有“合作”的资本?
可转念一想,李慕然敢说出这话,绝非一时冲动。
能在这个时候进入天牢见他,还能支开狱卒单独谈话,背后必然有人撑腰。
沈从安在朝堂摸爬滚打数十年,最擅长从蛛丝马迹中揣测人心,他盯着李慕然的眼睛,缓缓开口。
“李大人年纪轻轻,说话倒是直接。只是不知,你这‘合作’二字背后,是哪位高人的意思?”
李慕然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沈从安果然老谋深算,一句话就点破了关键。他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道。
“丞相只需考虑合作与否,至于背后之人,时机到了,自然会让丞相知晓。”
“不急。”
沈从安抬手理了理额前凌乱的发丝,语气从容。
“老夫当了十年丞相,见过的风浪比你走的路还多。你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辈,能在沈党案中崭露头角,又能自由出入天牢,若说背后没人指点,老夫不信。”
他向前两步,凑近牢栏,声音压低了几分。
“你且如实说,你站在谁的队伍里?”
李慕然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
沈从安耐心等待着,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将决定他接下来的选择。
半炷香后,李慕然终于开口,吐出三个字。
“戚太后。”
“戚太后?”
沈从安瞳孔骤缩,脸上的从容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震惊。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戚太后是先帝遗孀,当今陛下的嫡母,被以“干预朝政”为由打入冷宫,形同废人。
这三年来,冷宫内消息闭塞,戚太后从未有过任何异动,怎么会突然派人联系他?
“你一个寒门出身的刑部主事,竟然是太后一党?”
沈从安回过神来,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藏得可真深。”
他不得不重新打量眼前的李慕然,这个看似普通的年轻官员,竟是潜伏在朝堂中的暗棋,而他这个老狐狸,此前竟毫无察觉。
“丞相不必管我藏得深不深。”
李慕然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太后党羽”的身份对他而言不过是个普通的称谓。
“晚辈今日来,只为问丞相一句,合作与否?”
沈从安没有立刻回答,他背过身,望着牢窗外那一小片灰蒙蒙的天空,思绪飞速运转。
戚太后被囚冷宫,手中无兵无权,为何突然要拉拢他?
难道她真的有什么底牌?
可即便如此,与一个失势的太后合作,风险极大,一旦暴露,不仅他自己会落得“勾结太后、谋逆作乱”的罪名,沈家剩下的人也会彻底万劫不复。
可反过来看,他如今身陷囹圄,漼广权势滔天,陛下对他猜忌深重,除了与戚太后合作,他似乎再无翻身的可能。
沈从安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时,眼中已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合作可以,但老夫想知道,我能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