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和韵几乎是小跑着冲进屋里的,那副火急火燎的样子,与他平日里县长的沉稳派头判若两人。
他抓起桌上的黑色转盘电话,手指因为激动而有些哆嗦,拨了好几下才对准了号码孔。
电话接通得很快,听筒里传来一阵嘈杂,紧接着是一个中气十足的粗犷声音。
“喂?哪位?”
“老钱!是我,姚和韵!”姚和韵努力压抑着自己声音里的颤抖,但那股兴奋劲儿怎么也藏不住。
“老姚?你这准备到大晚上了,不陪老婆孩子,给我打电话干嘛?又想从我这挖人啊?”电话那头的钱三江显然心情不错,还在开着玩笑。
姚和韵没心思跟他兜圈子,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这辈子所有的运气都压上去,一字一句地说道:“老钱,我这儿有一桩泼天富贵,能让你提前二十年完成全县脱贫的目标,甚至是暴富有天大存款,你就说……要不要吧?”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针落可闻。
姚和韵甚至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他不知道钱三江会是什么反应,是觉得他疯了,还是当他在说酒话。
足足过了十几秒,听筒里才传来钱三江压低了的、带着一股电流般嘶嘶声的嗓音,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郑重:“……谁说的?”
“李默。”姚和韵只说了两个字。
“我操!”电话那头,钱三江爆了一句粗口,紧接着就是一阵桌椅碰撞的巨大声响,似乎是猛地站了起来,“你他妈等我!一定要等我!我明天一早就过去!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拦我!”
电话“啪”的一声被挂断了。
姚和韵握着还有余温的听筒,整个人像是刚打完一场硬仗,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但他脸上,却挂着灿烂到近乎傻气的笑容。
成了!
他转身走出屋子,看到李默依旧好端端地坐在石桌旁,正慢条斯理地给宋妙梦续上一杯热茶。
那份从容淡定,仿佛刚才那个足以改变两个县命运的电话,不过是问了问明天天气如何。
“李默,他……他答应了!他说他明天一早就过来!”姚和韵快步走过去,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像个考了满分急于向家长报喜的孩子。
宋妙梦也面带喜色,她看着李默,眼神里全是感激和敬佩。
这个年轻人,总能用最平静的语气,掀起最惊人的波澜。
李默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
“答应是意料之中的事,钱叔也是个有魄力的人。”
“那……那我们接下来……”姚和韵搓着手,一脸期待地看着李默,等着他发布下一步的指令。
李默却没有立刻接话,他端起自己的茶杯,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不紧不慢地开口:“姚叔,你别高兴得太早。
钱叔一个人答应,是好事。
可宁光县,不是他钱三江一个人的宁光县。”
姚和韵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小默,你这是什么意思?”宋妙梦有些不解地问。
李默放下茶杯,目光扫过夫妻二人,那眼神平静,却带着洞悉人心的锐利。
“去年冬天雪灾,我去宁光县安排抗雪灾的事情,钱叔自然是站在我这边,鼎力支持。
可是他手下的那些人,可不都是一个想法。
有阳奉阴违的,有暗中使绊子的,有觉得我一个毛头小子多管闲事的。
当时我没有那个心思打算入住宁光县的官场体系,牵扯的利益不大,他们尚且如此。
现在,我们要搞的是两个县的经济一体化,这里面牵扯到的项目、资金、人事调动,哪个不是天大的利益?
你觉得,他们会心甘情愿地把嘴里的肉,分一半给咱们清河县?”
李默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姚和韵火热的心上。
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官场就是一个巨大的利益网络,盘根错节。
钱三江是县长,是一把手,但他也不是皇帝,做不到一言九鼎。他手下有副县长,有各个局的局长,这些人背后又站着各自的利益团体。
宁光县的工业底子是比清河县厚,但那些厂子,哪怕是半死不活的,也养着一大批人。
现在要把这些资源整合起来,和清河县共享,这不等于是在虎口夺食吗?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这句话在官场上,更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可是……老钱他不是糊涂人,他既然答应了,肯定有办法压服下面的人。”姚和韵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底气不足。
“压?”李默轻轻笑了一下,“怎么压?靠县长的权威?姚叔,你也是县长,你手底下的人,就全都对你唯命是从吗?今天下午你那个小舅子,不就是个例子?
连自家人都可能因为利益反目成仇,更何况是那些本就和你不是一条心的外人。”
“那……那可怎么办?”姚和韵彻底慌了神,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被李默领着,看到了山那边波澜壮阔的风景,可刚迈出一步,就发现脚下是万丈深渊。
他求助似的看向李默,希望这个总能创造奇迹的少年,能再给他一个答案。
李默却摇了摇头。
“办法,不是我来想的。
这件事,根子在宁光县,解铃还须系铃人。
如果钱叔连自己家里这点事都摆不平,那我们就算有再好的计划,也是空中楼阁,风一吹就散了。”
他顿了顿,看着姚和韵那张写满焦虑的脸,语气缓和了一些。
“姚叔,你现在要做的,不是焦虑。
而是想清楚,如果钱叔那边真的出了问题,我们清河县的退路在哪里。
以及,明天钱叔来了,你要以一个什么样的姿态和他谈。
是求着他合作,还是和他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共同面对问题。”
这番话,如醍醐灌顶,让姚和韵混乱的思绪瞬间清明了许多。
是啊,自己慌什么?主动权,从一开始就在李默手里,也在自己手里。
清河县有地,有政策,最重要的是,有李默这个大脑。
宁光县想要搭上这趟车,就必须拿出诚意,解决掉自己的内部问题。
想通了这一点,姚和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那颗七上八下的心,重新落回了肚子里。
他再次看向李默,眼神已经从刚才的慌乱,变成了深深的折服。
这个少年,不仅能指点江山,画出宏伟的蓝图,更能在他得意忘形时,及时敲响警钟;在他心生退怯时,指明前进的方向。
这哪里是贵人,这分明是帝师之才!
此时,隔壁院子,姚虞花和苏晚晴正坐在窗边。
她们没有偷听,但姚和韵那一惊一乍的声音,想不听见都难。
“晚晴姐,你说我爸是不是被李默哥哥给吓着了?刚才还兴高采烈的,现在怎么一点动静都没了。”姚虞花有些担心地问。
苏晚晴正捧着一本书看,闻言,她抬起头,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你爹那是乐极生悲,又从悲中悟道了。”
“什么意思呀?”姚虞花听得云里雾里。
“意思就是,你的李默哥哥,先是给了他一颗天大的甜枣,然后又兜头给了他一闷棍,等他疼醒了,再指给他一条光明大道。”
苏晚晴合上书,好笑地摇了摇头,“跟在他身边,寻常人的心都受不了这个起起落落。
也就是你爹这样久经官场的人,才没被他当场吓出个好歹来。”
姚虞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看向隔壁那个灯火通明的院子,目光落在那个沉静如水的身影上,心里又是骄傲,又是心疼。
这个男人,心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他的肩膀,又扛起了多少人的未来?
这一夜,姚和韵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他的脑子里,一会儿是李默描绘的“开天辟地”的宏伟蓝图,一会儿又是宁光县那些可能出现的笑面虎和拦路石。
兴奋与忧虑,像两条蛟龙,在他心里反复厮杀。
天色将明时,他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管前路有多少荆棘,他都必须跟着李默走下去。
错过了这次机会,他姚和韵,将抱憾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