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明晃晃的日头晒的人眼睛生疼,但全校师生没有一丝厌烦,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激动——谁不知道,表彰大会结束后就将会开启心心念念的暑假。
整整两个月不用上课,别说只是站在太阳底下开个会,就算是站上一天一夜他们也甘之如饴。
四个小时过去,表彰大会也终于结束,各班级有序回到教室。兴许是班里出了个全城第一,班主任心情很是不错,笑的那叫一个如沐春风。
她大概也知道学生们归心似箭,破天荒收起平日的啰嗦,只简单嘱咐几句“不要靠近河边,不要下水,注意安全……”,就在全班学生期盼的目光中宣布放假。
一时间,教室里彻底沸腾起来,大家三五成群叽叽喳喳讨论着暑假计划。
江德福和江德花也很快收拾好书包,开心的与同学告别后,踏上了回家的路。
江德福习惯性帮妹妹拎着书包,整张脸笑的跟朵绽开的烂柿花一样,他一巴掌拍到江德花肩膀上,得意洋洋:“小妹,你可真给咱家长脸了,以后看村子里的人还敢嚼舌根,说家里不该送你读书,咱小妹这么聪明,不读书才是浪费人才。”
江德花看他笑的没心没肺的,内心却狠狠松了口气。原本还担心江德福会因为她成绩好而不自在,没想到他半点不嫉妒,只有纯粹的替她开心。
她也骄傲的扬起脑袋,神气十足道:“二哥也厉害,全城第二呢”
江德福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努力将那份害羞的情绪压下去,但上扬的嘴角简直比ak还难压。
回到石匣子村,已经是下午三点。村子里的老少爷们都聚在村口的大树下乘凉闹嗑。
江德花远远听见他们东家长西家短的议论声,还有人在说江家送江德花上学念书的事情。
江德花不怎么高兴的偏过头,她明白这些人没有什么坏心眼,只是他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观念就是:乡下丫头只要会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就够了,读书那是男人的事情,丫头读书有什么用,又不能考状元。
村子里老一辈的尤为坚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人,女儿将来都是别家的,为她们多花一个子儿那都是浪费。在乡下变着法的压榨女儿是司空见惯的常态。
感受到一道炽热的目光紧紧跟着自己,江德花望过去,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张桂兰,也算是她这辈子的任务目标之一。
她回头瞅了眼傻乐的三哥,又望向前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张桂兰,心里再次叹气。
这年代的人结婚都早,村子里的女孩子差不多十六七岁就嫁人了。
而原书中,张桂兰比江德福大5岁,两人是1945年成婚的,那时江德福已经21岁,张桂兰26岁,还是初婚,也不知张家到底是咋想的,将女儿留这么久。
“哎哟俺那娘嘞!这不德花吗?回来这么早啊今天?”
“——揍么咧?让学堂给撵家来了?”
“俺早就絮叨过!大嫚儿家念那门子书?白瞎功夫!”(嫚儿:山东方言女儿家的意思)
“紧溜滴跟恁娘学纳鞋底子,赶明儿找个好婆家比啥不强!”
说话的是张大妮,是村里江万里家媳妇,两家还是亲戚,江万里的父亲和江德花的爷爷是堂兄弟,江德花还得叫张大妮一声婶子。
江德花还在想张桂兰的事情,根本没注意到张大妮在说自己。旁人见江德花不说话,以为张大妮说中了,也纷纷帮腔。
“是啊,白怪恁大爷说话不中听!小嫚儿家就该安安稳稳滴!书念多喽,心就飞了!”
“说滴在理!这些年外头乱哄哄,俺打零工的那东家,听说送闺女上外洋念书,末了孩子直接不家走咧!”
“可不咋滴!饭都逮不饱还念书?钱多烧滴慌!”
………………
张大妮本来是好心,没想到村里的人越说越来劲,话也越来越难听。
她见张德花不说话,以为小姑娘面皮薄,被说难受了,赶紧一把将小姑娘搂过来,大声嚷道,“哎哟俺那娘嘞!俺家小么儿,俺当老的拉呱拉呱就中咧!起么哄啊恁们?紧溜滴走走走!”
她又从兜里掏出颗大红枣,恋恋不舍的塞进江德花手里,“咋咧?还甩脸子?中中中,婶儿不絮叨了,吃个枣儿甜甜嘴儿!”
江德花这才回过神来,对着张大妮甜甜一笑,“婶子别介意,我没生气,刚刚在想事情呢!再说了,您是长辈就算说我两句也是应当的。”
大妮婶子是个好人,江父葬礼时江母病的起不来床,她还帮忙操持来着,所以,对着这个喜欢唠叨的热心长辈,江德花一向很包容的。
张大妮摸了摸怀里小姑娘有些乱的头发,咧嘴笑道:“哎哟俺那娘嘞!年时还在庄里撒丫子窜,这念了书奏是不一样啊——拉个呱儿都杠赛来,忒受听咧!”(杠赛来:山东方言“极好”的意思)
江德福听那些人诋毁妹妹,从包里掏出江德花的奖状,举的高高的,满脸自豪:“我们花的成绩好着呢,这次期末考试得了全城第一,看,这是奖状,学校还免了花的续费呢。”
刚刚还说女孩子读书没用的人,“呼啦”一下围了过来。奖状上的字他们看不懂,但那鲜红的大印章可做不了假。
张大妮没凑过去,却是大着嗓门骄傲道:“俺们家孩子就是厉害。”
方才还说“书念多了,心就飞了”的是村里少数参加过科举的老人,大家都尊称一句张秀才。他一把抢过奖状,端详半天,一脸震惊,“还真是城里政府盖章的奖状,乖乖,俺们村还出了状元之才。”
有张秀才亲口认证,村里的大爷大妈都是震惊的望向江德花。
张桂兰等一群小姑娘更是满眼羡慕,脸上写满了渴望。
张秀细细摩挲着奖状,又看了看江德花,最后化作长长的叹息,他苍老的声音中满是遗憾:“可惜了,是个小嫚儿,如果是男孩多好,还能考状元。小嫚儿读书有什么用?”
围观的众人也跟着点头附和:女娃子读书有什么用,没用。还有的家长直接把围着江德花身边看热闹的孩子拽了回去,不让靠近。
江德花知道,自从她开始读书,村里不少大爷大妈都禁止自家孩子和她来往,就怕孩子被她“带坏”了。她眼珠一转,清脆的声音拉回了众人的注意力,“谁说女娃子读书没用?”
张秀才见江德花反驳他,顿时吹胡子瞪眼道:“好好好,老夫今天就要听听,女娃子读书有什么用?”
张德花知道说“读书可以明智”之类的大道理很难说服这些村民,她往前站了一步,声音铿锵有力:“我今天就献丑,给各位长辈算笔实实在在的账。”
她清了清嗓子,“各位家里的成年劳动力一年到头种地,农闲时打零工,一年最多也就12-15个大洋左右,不会超过20吧,对不对。”
围观的众人相互看看,纷纷点头。
她继续道:“大家可知道,在城里,纺织女工月薪是10个大洋,矿区分拣矿石的女工8个大洋,酒厂女工7个大洋,这还只是干简单体力活的工人,像是贸易公司售货员至少是20个大洋,学校老师30个大洋……”
她顿了顿,看着一张张满是向往的脸,接着道:“只要咱们村的女孩稍微读点书、会算、会写字,无论是去工厂、学校……那一年赚的钱都不低于100个大洋,是多少家庭一年的嚼头了?你们还能说女孩读书没用吗?”
说其他的可能无法打动这些村民,但是说到实实在在的钱,这些村民都心动了。
“100个大洋,哎哟,那要咱家省吃俭用多少年才能攒100个大洋啊。”
“听这样讲,还真应该送咱家盼弟去念书。”
“可那学费不便宜啊,俺之前问江家的,听说一年要2个大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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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这些村民明显是心动了,江德花明白现在要说服这些人送女儿读书不现实,她再接再厉道:
“我是在咱们石匣子村长大的,也希望能为咱们村子做点事情,如果大家相信我,就让家里的女儿来我家跟我认字,每天下午2点开始5点结束,也不耽误她们干活。”
她又补了一句,“放心,不花钱”
一瞬间,在场的所有小姑娘眼睛都亮了,望向江德花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希望。大人们一听不花钱,更是心动不已。围着她反复确认是不是真的不要钱,不要粮食,免费教。
张大妮作为江德花的堂婶,第一个响应,“好,明天俺就让俺们家翠兰去,等她学会了还能教俺的小山子。”
“我家的也去,只要家里的活也忙的过来,让她多读点书,以后更好说人家。”
……………………
这些村民争先恐后地表态愿意送女儿跟江德花念书,可江德花听的明白:没有一个人是真心为女儿好。不是指望着女孩们学会了以后教家里的男丁,就是为了女孩们说亲时候能多换点彩礼,或者想着让女儿能进城打工给家里赚钱……
对于这些村民的想法,她很是无奈,但无论如何,能让这些女孩读书明理,就是一个好的开始,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