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起漫天的黄沙与碎草,抽打在脸上,如同无数细小的鞭子。放眼望去,天地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起伏着的枯黄与赭褐。这里是被中原称为“西域”的更西之处,是连最勇敢的商队也视为畏途的绝域。然而,一支约百人的队伍,正以一种惊人的坚韧与速度,沉默地行进在这片苍茫的荒原上。
队伍成员皆身着适应沙漠与草原环境的墨色劲装,外罩防风沙的斗篷,脸上覆盖着特制的面巾,只露出一双双锐利而沉静的眼睛。他们骑乘的并非普通的驼马,而是由华胥格物院精心培育、兼具耐力与速度的混血骏马,马蹄包裹着特殊皮革以减震消音。队伍的核心,正是前西域墨羽负责人,如今华胥西进探险队的统帅——石岳。
他端坐于马背之上,身姿挺拔如大漠中的胡杨,历经风霜的面容上古井无波,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鹰隼般不断扫视着周围的地平线,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离开安西四镇那片令他心伤的沦陷之地后,他将所有的精力与血性,都投入到了这场向着未知西方的远征之中。
“将军,前方五十里,发现大型游牧部落聚居地,帐幕如云,牛羊漫山,观其旗号与衣饰,并非突厥旧部,似是名为‘钦察’的部族。”一名负责前哨的墨羽斥候如鬼魅般从沙丘后现身,低声禀报。
石岳微微抬手,整个队伍瞬间静止,除了风声,再无一丝杂音。他取出东方墨亲授的、绘有初步推测地形的水晶片地图,手指在上面缓缓移动。
“绕行。记录其营地规模、大致人口、牲畜数量、武器装备程度。尽量避免冲突,但若被发现,以雷霆手段震慑,速战速决。”他的命令简洁而冰冷。
他们如同影子般掠过这片土地。凭借着墨羽高超的潜行、伪装与情报收集技巧,以及远超这个时代的望远镜与简易测绘工具,他们悄无声息地穿透了一个又一个部族的领地。他们目睹了钦察人纵马驰骋的彪悍,记录了葛逻禄人在绿洲建立的城镇,甚至远远窥探到了更西方,那些被称为“可萨汗国”的、拥有着奇特半定居半游牧文明的国度。
随着不断西行,地貌开始悄然变化。无垠的草原逐渐被广袤的森林所取代,巨大的河流(如伏尔加河)奔腾咆哮,气候也变得湿润起来。他们开始接触到一些金发碧眼、语言迥异的定居人群,看到了以木材建造的、带有尖顶屋舍的村庄和初具规模的城市(早期罗斯公国据点)。
在一处隐蔽的山坡上,石岳通过千里镜,凝视着远处一座位于大河交汇处的、正在兴建的木质堡垒。堡垒周围,身形高大的斯拉夫移民正在砍伐森林,开垦土地。
“记录,”他放下千里镜,对身旁负责绘图的成员说道,“此地民众,体貌、语言、筑城方式皆与我等所知诸族大异。其民风彪悍,似处于部落联盟向国家雏形过渡之阶段。此地土地肥沃,河流纵横,潜力巨大。”
他们甚至设法“请”来了一名落单的当地猎人,通过连比带划和少量提前准备的、具有普适价值的礼物(如盐、小面镜子),艰难地获取信息。结合零碎的情报,石岳意识到,西方世界的复杂与辽阔,远超中原典籍的记载。这里并非蛮荒之地,而是存在着无数大小不一、文明程度各异的国度与民族,他们彼此征伐、贸易、融合,演绎着属于自己的历史。
“首席,根据星象与里程测算,我等可能已越过里海之北,此地……或许可暂称为‘西极草原’与‘北境林海’之交汇处。”随行的格物院地理学士,看着布满标记的草图,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石岳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西方那更加深邃、未知的天地。他知道,这仅仅是冰山一角。
“重点记录所有河流渡口、山脉隘口、可供大军通行之路径。评估各势力军力强弱、矛盾所在。绘制详图,不仅要画山水,更要标出人心向背,势力格局。”
夜幕降临,探险队在一条无名小河旁扎营,篝火被严格控制在最小的范围。石岳借着微弱的光亮,在一块处理过的羊皮上,用密文写下简报:
“……西行陆队报:已确认西域之西,并非终点,而是开端。万里之行,所见非止草原大漠,更有无尽森林、巨川,及无数新兴邦国。其民各异,其国纷立,疆域之广,或不下于中原。地理通道已初步探明,各方势力虚实正在厘清……所谓‘西域’,实乃‘中域’,真正之‘西极’,仍在更远方……附图一册,俟后续完善。”
他将简报与厚厚一叠初步绘制的舆图草稿密封好,交给最信赖的副手。
“派一队精锐,携此物东归,不惜一切代价,送回华胥。其余人,随我继续向西。我倒要看看,这天地的尽头,究竟是何等模样。”
篝火映照着他坚毅的侧脸,那上面写满了开拓者的决绝与好奇。一幅囊括了中亚草原、东欧平原,乃至隐约指向更遥远国度的“西极万国图卷”,正在他与他忠诚的部下们脚下,一寸寸地铺展开来。世界的广阔与多元,第一次如此清晰而震撼地,呈现在来自东方的探索者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