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石岳西进队伍的干燥荒芜截然不同,玄枢与苍狼所面对的世界,是近乎永恒的、浸入骨髓的寒冷。
队伍沿着一条奔腾汹涌、但已开始出现浮冰的巨大河流(叶尼塞河支流)向北挺进。两岸是望不到边际的、墨绿色的泰加林海,云杉、冷杉、落叶松如同沉默的巨人,披挂着厚厚的霜雪与地衣,枝干在寒风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空气中弥漫着松针、湿土和某种原始野性的气息。
“这鬼地方,撒泡尿都得带根棍子!” 苍狼裹紧了特制的、内衬着厚实皮毛的墨色防风斗篷,呼出的白气瞬间在他虬结的胡须上凝结成冰霜。他原是漠北草原上最桀骜的狼王,如今虽归属墨羽,那份豪迈与不羁却未曾稍减。他用力踩了踩脚下传来“嘎吱”声响的冻土,“玄枢老哥,咱们这趟走得可比当年追剿薛延陀残部还要往北得多吧?”
玄枢,身形不如苍狼魁梧,却如寒山孤石般沉静。他脸上带着漠北风沙刻下的沧桑,眼神却如这北地的冰雪般冷静剔透。他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林间雪地上几道新鲜的、巨大的爪印。
“嗯。根据元首提供的‘北冥推测图’,我等应已越过‘北海’(贝加尔湖)以北甚远。此地林木虽盛,然生机内敛,与漠北草原迥异。留意那些足迹,是巨熊(棕熊)所留,非必要,莫要招惹。”
他们继续前行。森林逐渐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阔无垠、覆着皑皑白雪的苔原。视野豁然开朗,天地间只剩下纯粹的白与蓝,以及那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的、泛着冷冽光芒的天空。风变得更加狂暴,如同无数冰冷的刀子,试图割裂一切闯入者。
队伍中的格物院学者们却异常兴奋。他们测量着冻土的深度,收集着奇特的耐寒植物样本,记录着从未见过的、拥有厚重洁白毛皮的野兽(如北极狐、雪鸮)。
“玄枢大人!苍狼大人!”一名年轻学者捧着一块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黑色石头跑来,激动地声音发颤,“此乃品质极佳的铁矿苗!还有,我们在几条冰封的河道旁,都发现了金砂的痕迹!这片土地,绝非不毛之地,其蕴藏之富,难以估量!”
玄枢接过矿石,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冰冷的触感传来。他望向这片看似荒芜的白色世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元首的远见再次得到证实,这片被世人遗忘的苦寒之地,竟是座沉睡的宝库。
然而,大自然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越往北,气温越低得超乎想象。即便穿着最保暖的衣物,围着特制的“暖石”(一种利用化学反应缓慢释放热量的格物院制品),刺骨的寒意依旧无孔不入。金属器械变得冰冷粘手,饮水迅速冻成冰坨,连墨羽队员们久经锤炼的体魄,也开始感受到极限的压力。
他们遇到了暴风雪。白色的巨幕吞噬了天地,能见度降至数尺之内。狂风卷着雪粒,如同沙暴般抽打,让人寸步难行。队伍依靠着彼此连接的绳索和玄枢、苍狼两位高手超常的感知与决断力,才勉强找到一处背风的冰崖躲避,熬过了那仿佛永无止境的三日。
当风雪终于停歇,队伍再次踏上征程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森林与苔原彻底消失了。
前方,是一片浩瀚无边的、平坦而光滑的白色世界,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与灰白色的天空融为一体。那不是雪地,而是厚达数十尺、甚至数百尺的、万古不化的冰川!阳光照射在冰面上,反射出令人目眩的、冰冷而死寂的光芒。巨大的冰裂隙如同大地的伤痕,幽深漆黑,散发出致命的寒气。空气中连风声都似乎被冻结了,只剩下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悸的寂静。
“这……这就是元首所说的……北冥之冰盖?” 苍狼张大了嘴,即便是他这样的硬汉,面对这天地伟力铸就的白色壁垒,也感到了自身的渺小。
玄枢默然上前,走到冰川的边缘。他拔出腰间的佩刀,运足内力,狠狠刺向冰面!
“锵!”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刀刃只在冰面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白点,反震之力让他手臂微麻。
他收起刀,蹲下身,抓起一把冰屑,任由那极致的寒冷刺痛掌心。
“记录,”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北行至此,遇无尽冰川,坚逾精铁,寒彻魂魄,人马皆不可渡。此乃天地之极壁,北方航路之终点。”
他站起身,最后望了一眼那片吞噬一切生机的白色死域,果断下令:
“止步。以此处为坐标,立下标记。绘制最后百里地形图,详述冰川情状及周边资源。准备返程。”
没有犹豫,没有不甘。探索已知的极限,本就是他们的使命之一。
在立下刻有华胥徽记与“北冥止步”字样的金属标桩后,队伍缓缓南归。身后那片无垠的冰川,如同世界的尽头,沉默地矗立着,提醒着所有人,即便是华胥的开拓之力,在真正的自然天堑面前,亦有其边界。
玄枢与苍狼带回的,不仅是北方资源分布的宝贵信息,更重要的,是那片不可逾越的白色屏障的确切坐标。华胥的北向扩张,至此划上了清晰的休止符,未来的目光,必将更多地投向温暖而充满可能的南方与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