讯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遥远的西域激起了无声却剧烈的涟漪。疏勒(注:此时应为吐蕃控制下的一座重要绿洲城市,石岳潜伏于此)城内,一家看似寻常的、经营香料与皮革的货栈后院,地窖深处。烛火摇曳,映照着石岳那张被风沙刻满沟壑、却依旧坚毅如岩石的脸庞。他刚刚用特制药水,显影了来自大陆总负责人莫文的密信。信上只有简短的指令与一个特殊的、象征着最高权限启动的火焰纹印记。
“启动‘沙狐’,全力助唐,不惜代价。”
石岳的目光在那火焰纹印记上停留了足足三息,瞳孔微微收缩。“沙狐”,是西域墨羽网络在面临最重大事件时才会启用的终极行动代号。他缓缓将密信凑近烛火,看着它卷曲、焦黑、化为灰烬,仿佛将所有的犹豫与退路也一并焚尽。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他低语一声,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决绝。他深知,这道命令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所有潜伏在吐蕃控制区、西域诸国乃至丝路沿线的大小据点,所有伪装成商贾、僧侣、工匠乃至流浪艺人的墨羽成员,都将从长期静默的状态转入高度危险的战时活跃,不惜暴露的风险,为那支正自东而来的唐军提供一切可能的支持。
没有多余的动员,没有慷慨的誓言。石岳立即唤来了他最信任的几名骨干。在地窖昏黄的灯光下,一场高效而隐秘的部署迅速展开。
“阿史那,”他看向一名作突厥商人打扮的汉子,“你麾下的三支驼队,立即改变原定路线。一队往于阗方向,伪装成贩卖药材,将我们库存的金疮药、止血散混入货中,找机会接近唐军可能经过的区域,‘遗落’给他们。另外两队,分头行动,摸清播仙镇(且末)周边吐蕃伏兵的具体位置和兵力配置,以商队暗标记下,务必让唐军斥候能‘偶然’发现。”
“明白!”被称为阿史那的汉子重重点头,眼中闪过狼一般的凶光,转身便走。
“老陈,”石岳又看向一位看似憨厚、实则是绘制地图高手的汉人老者,“你带两个人,以最快速度,将我们掌握的、关于‘死亡之海’边缘那片预定伏击区的地形细节,尤其是可供大军隐蔽穿行的沙谷、暗流河道,以及吐蕃人可能设伏的几个最佳位置,全部标注出来。图要简洁明了,要让唐军将领一眼就能看穿吐蕃的布置。”
“放心,头儿,那片地方,我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老陈拍了拍胸口,立即铺开鞣制过的羊皮纸,开始工作。
“其他人,”石岳目光扫过剩余几人,“启动所有备用联络点,保持信息畅通。通知我们在各个绿洲的眼线,密切关注吐蕃军队的调动和补给车队动向。同时,放出风声,就说今年丝路南道不太平,有沙匪大规模聚集,让寻常商队暂避……为我们的人活动创造空间。”
一道道指令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出去。原本沉寂的西域墨羽网络,在这一刻骤然苏醒,并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几天后,一支前往于阗的“突厥商队”在穿越一片戈壁时,“恰好”与郭震派出的侦察小队擦肩而过,匆忙间“遗落”了几个沉重的包裹。唐军士兵捡起查看,里面除了些许寻常药材,赫然是大量疗效极佳、包装异于中原形制的伤药,以及一张粗略却精准标示了附近一处吐蕃小型补给营地位置的草图。
与此同时,王孝杰的中军大帐内,也收到了一份由前线斥候“偶然”从一具“商旅”尸体(实为墨羽成员巧妙布置)上搜获的羊皮地图。地图上,不仅清晰地绘出了“死亡之海”边缘复杂的地形,更用隐秘的符号,标注了几处疑似吐蕃重兵埋伏的区域,以及一条可供大军迂回、避开正面伏击的狭窄沙谷通道。
王孝杰与一众将领围着这份突如其来的“厚礼”,帐内一片寂静。良久,王孝杰猛地一拳砸在案上,眼中精光爆射:“天助我也!传令郭震,改变原定路线,依此图所示,绕行沙谷,直插吐蕃伏兵侧后!其余各部,加快行进,形成夹击之势!”
而在广袤的西域之地,更多的“巧合”在不断上演:有“流浪艺人”在唐军驻扎的绿洲外围弹唱,歌词里隐晦地传递着附近水源地的信息;有“落魄僧侣”在驿站与人闲聊,“无意中”透露了某条古道因山体滑坡而断绝,提醒军队绕行;更有“热心向导”主动为唐军带路,走的却是最为隐蔽、安全的捷径……
沙海无言,驼铃悠扬。在这片看似被死亡笼罩的土地上,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然张开,与东来的铁流遥相呼应。墨羽的暗影与大唐的旌旗,在这特殊的时刻,为了各自的目标,却也为了某种程度上共同的敌人,形成了一种奇妙而致命的“同舟”之势。石岳站在货栈的了望孔后,望着西方昏黄的天空,他知道,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而他与他麾下的“沙狐”,已然就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