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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俭牵着驴走在洛阳城外的土路上,日头正毒,晒得他嘴唇起皮。路边的草都蔫头耷脑的,远处的树影缩成一团,看着倒像是块冰凉的石头。他喉结滚了滚,刚想找块树荫歇脚,就见道旁有间歪歪扭扭的土坯房,屋顶的茅草被风吹得露出好几块窟窿,却有微光从窗纸里透出来,像是有人在里头。

“有人吗?讨碗水喝!”他扯着嗓子喊,驴也跟着“咴儿”叫了一声,蹄子在地上刨出个小坑。

屋里窸窸窣窣一阵响,门“吱呀”开了道缝,露出半张脸。是个年轻妇人,头发用根木簪挽着,额前碎发被汗濡湿,贴在脸上。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手里还攥着根针线,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稍等,我去给你舀。”声音有点哑,像被晒裂的瓦罐。

唐俭点点头,趁机往屋里瞥了眼。土炕上铺着层干草,墙角堆着半捆柴火,看着就没怎么动过,最显眼的是炕边那盏油灯,灯芯挑得很细,照着妇人手里的活儿——原来是双袜子,针脚密密匝匝的,看着就扎实。

“这是给……”他刚想问,妇人已经端着个粗瓷盂子出来,水里飘着点草叶,却凉丝丝的。唐俭接过来一饮而尽,喉间的燥意顿时消了大半,才发现屋里竟没灶台,连个烧水的陶罐都没有。“您这儿……不生火吗?”

妇人把盂子往身后藏了藏,脸有点红:“穷,烧不起。平时就去隔壁婶子家蹭口热的,或是啃口干粮。”她低头继续缝袜子,手指飞快地穿梭,“明日我男人要回来,总不能让他见我连双新袜子都拿不出。”

“您丈夫?”

“嗯,叫薛良,在外头跑买卖,一晃十几年没回来了。”妇人嘴角翘了翘,眼里亮起来,“前几日托人捎信,说明儿就到,说要接我去江南住。”针脚忽然乱了,她抿着唇拆了两针,“他在外头不容易,我也帮不上啥,就想着缝双厚袜子,路上好穿。”

唐俭看着她指尖的茧子,还有那双磨得快见底的布鞋,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他从包袱里摸出两卷饼,是出门时母亲烙的,还带着点余温。“我这儿有饼,您拿着吧。”

妇人慌忙摆手:“那哪行,刚喝了您的水……”

“拿着吧,不然我心里不安稳。”唐俭把饼塞到她手里,转身要牵驴,又忍不住回头逗了句,“您这手艺真好,要是缝件新衣裳,定是好看的。”

妇人脸腾地红了,把饼往怀里一揣,低头嘟囔:“先生快赶路吧,天要黑了。”

唐俭笑着应了,骑上驴刚走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声“多谢”,轻得像片叶子落在地上。

走出去十多里,他才猛地拍了下脑袋——那本抄了半本的《孙子兵法》忘在洛阳客栈了。这可是他特意求先生抄的,忙掉转驴头往回赶,折腾到后半夜才取到书,索性在客栈歇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再路过那土坯房,却见道旁围了群人,白幡在风里飘得刺眼。唐俭心里咯噔一下,勒住驴问旁边的老汉:“这是……谁家出事了?”

“唉,就这儿住的薛货郎,”老汉叹着气,“昨天傍晚回来的,刚到村口就被惊马撞了,当场就没气了。可怜他媳妇,等了十几年,就等这么个结果……”

唐俭脑子“嗡”的一声,挤进去一看,灵棚就搭在那间土坯房门口,妇人跪在地上,头发散着,怀里紧紧抱着个东西。他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给的那两卷饼,还有双缝了一半的袜子,针还别在上面。

下葬时,唐俭远远看着,见人把棺木抬进坟坑,有个小孩忽然喊:“娘,你看棺头上!”众人凑过去,只见棺木上整整齐齐放着那两卷饼,旁边还摆着双新袜子,针脚细密,正是妇人昨晚赶出来的。

唐俭骑在驴上,心里像塞了团湿棉花,闷得发慌。他忽然想起那妇人红着脸说“明日他就到”,想起她缝袜子时眼里的光,鼻子一酸,狠狠抽了下驴鞭——这世上的事,怎么就这么不遂人愿呢?

船到扬州时,已是半月后。唐俭在禅智寺歇脚,傍晚沿着寺外的河埂散步,却见不远处的荒地里有两拨人在挖东西,锄头刨土的声音隔老远都能听见。

他走近了才看清,是两个读书人模样的人,各带了几个徒弟,正对着两座旧坟忙活。东边那人穿着锦缎袍子,看着像个体面人,却蹲在坟边,手里捏着只绣着鸳鸯的红绣鞋,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嘴里不停念叨:“怪了,怪了……”他身后的徒弟们却捂着嘴偷笑,互相挤眉弄眼。

西边那人脾气躁,举着把铁锹狠狠砸向棺材板,“哐当”一声,木屑飞溅,他指着棺材里骂:“不要脸的东西!死了都不安分!”

唐俭好奇,走过去问东边那人:“先生这是……?”

那人抬头,脸上又惊又气:“我姓韦,前几年做过太湖县令。这是我那死了十年的儿子,今天迁坟,你看——”他把手里的红绣鞋递过来,“棺里本该是他的靴子,怎么变成这玩意儿了?”

这时西边那人听见动静,扛着铁锹走过来,一肚子火没处撒:“你这算什么!我是前江都尉裴冀,这是我去年死的妾,生前宠得跟什么似的,结果呢?”他指了指自己手里的黑布鞋,“她棺里的绣鞋没了,多了这破烂!”

韦县令瞥了眼那布鞋,忽然“咦”了一声,拿过自己手里的红绣鞋一对——竟严丝合缝,正好是一双!

“好啊!”韦县令气得脸都白了,“我就说这小子生前不学好,原来跟你家这狐媚子勾搭上了!连死了都在一块儿胡闹!”

裴冀也愣了,随即骂道:“难怪她死的时候攥着只鞋不放,原来是这么回事!”

两人吵吵嚷嚷,徒弟们笑得更欢了。唐俭站在旁边,看着那对凑成一双的鞋,又想起洛阳城外那座新坟,想起棺木上的饼和袜子,心里忽然透亮了。

他转身回了船,坐在船头看着河水悠悠流淌。货郎的妻子,穷得连柴火都烧不起,却把他给的饼小心收好,连夜缝好袜子盼着丈夫归来,哪怕人没了,也要让他带着自己的心意入土;而那些住着高宅大院的,生前享尽宠爱,死后却留下这等荒唐事。

“原来日子过得好坏,跟钱财无关,跟心有关啊。”唐俭摸着怀里失而复得的《孙子兵法》,轻轻叹了口气。江风拂过,带着水汽,好像把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都吹得淡了些。

魏征

隋文帝开皇年间,恒山脚下的风总带着股子钻骨的寒意。那时魏征还未入仕,正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青布长衫洗得发白,却掩不住眉宇间的锐气。他自幼好读《道德经》,深信“大道无形”,总觉得所谓鬼神之说,不过是世人对未知的附会,真正的“道”,全在人心与天地规律之中。这年深秋,他揣着半卷《黄庭经》,孤身往恒山去,想寻访传说中隐于山中的异人,探探“大道”究竟藏在云深何处。

行至恒山北麓时,天忽然变了脸。起初只是飘了几片雪花,转瞬就狂风卷着雪粒呼啸而来,天地间霎时白茫茫一片,三步外就看不清人影。山路本就陡峭,此刻积雪覆盖,脚下愈发湿滑,魏征咬着牙往前走了几步,险些滑倒,只能扶着旁边的老松树暂避。

“这位郎君,风雪太大,怕是走不得喽。”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魏征回头,见是个道士:一身洗得泛黄的道袍,腰间系着根草绳,手里拄着根青竹杖,杖头包着层厚厚的铜皮,背上斜挎着个旧布囊,隐约能看见里面露出的书卷边角——正是他随身带着的《黄庭经》。道士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却精神矍铄,眼睛在风雪里亮得像两颗寒星。

“晚辈魏征,想上山访道,没想到遇上这天气。”魏征拱手行礼,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甘。

道士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访道不在急这一时。前面不远就是贫道的住处,虽简陋,却能遮风挡雪,郎君若不嫌弃,不如暂住一晚?”

魏征正愁无处避雪,忙应道:“多谢道长收留,晚辈感激不尽。”

跟着道士往山坳里走,风雪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墙挡在了外面,脚步轻快了不少。走了约莫二里地,望见一片宅院——外面看着确实寻常,土墙斑驳,柴门歪斜,像是久无人居的荒宅。可一推开柴门,魏征却愣住了:里面竟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青石板铺就的庭院干干净净,没有一片落叶;两侧的厢房雕梁画栋,廊柱上刻着缠枝莲纹,虽有些褪色,却仍能看出当年的精致;正屋的门是梨花木做的,上面镶着铜环,叩之有声,清越如磬。最奇的是院中的那棵老桂树,此时已过了花期,却仍有零星金黄的花瓣落在地上,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甜香。

“这……”魏征有些诧异,道士却只笑了笑,推开正屋的门:“郎君里面坐,外面寒,进来暖暖身子。”

屋内更是雅致。迎面是一方紫檀木大案,案上摆着个青铜香炉,正燃着沉香,烟气袅袅上升,在空中凝成一道细线,久久不散。两侧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卷,既有《道德经》《庄子》这类典籍,也有不少他从未见过的孤本,书脊上的字用金粉书写,在灯火下闪着柔和的光。

道士请他到里间的“深阁”坐下。所谓深阁,其实是间小巧的暖阁,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毡,墙角燃着一盆炭火,却不见烟,只觉得暖意融融。道士摆上酒菜:一壶琥珀色的酒,碗里盛着炖得酥烂的鹿肉,还有几碟清爽的小菜,其中一盘凉拌松针,看着新奇,尝起来竟带着股清冽的香气。

“这酒是贫道用山葡萄酿的,埋在松树下三年了,郎君尝尝。”道士给魏征斟上酒,“咱们边喝边聊,你想访道,正好说说你的见解。”

魏征本就善辩,几杯酒下肚,胆气更壮,谈起对“道”的理解:“晚辈以为,道在天地之间,不在鬼神之说。日月交替、四季轮回,这便是道;草木枯荣、江河奔涌,这也是道。人只要顺应自然,守正心、行正事,便是体道,何必牵扯鬼神?”

道士抚着胡须笑了:“郎君说得有理,可天地之间,除了看得见的日月江河,还有看不见的阴阳二气,鬼神便是二气之所化,怎么能说不存在?”

“晚辈不信。”魏征摇头,“所谓鬼神,不过是人心生出来的幻象。心正,则邪不侵;行端,则怪不扰。若真有鬼神,难道会怕那些奸邪小人,反倒来缠正直之士?”

道士没反驳,只是问:“郎君读过《黄庭经》,里面说‘上有魂灵下有魄’,这魂与魄,难道不是无形之物?人活着,魂灵在上,魄在下,死后魂升魄降,这便是鬼神的由来。”他指了指窗外,“你看这风雪,有形可见,可推动风雪的气,你看得见吗?鬼神就像这气,虽无形,却真实存在。”

魏征仍不服:“气是自然之物,与鬼神何干?”

“自然之物,本就分阴阳。”道士呷了口酒,慢悠悠地说,“阳气聚而成人,阴气聚而成鬼;正气盛则为神,邪气盛则为怪。你学的是‘仙道’,讲究‘炼气化神’,可若连‘气’的阴阳都分不清,连鬼神的本质都不认,又怎么炼得成?”

两人从入夜论到三更,从天地大道谈到人间伦理,魏征起初锋芒毕露,可越谈越觉得道士的言辞如深潭,看似平淡,却总能点出他论述中的漏洞。比如他说“正直者不怕鬼神”,道士便问:“若遇着枉死的冤魂,他本无恶意,只是向你诉冤,你也该怕吗?正直不是‘轻视’,而是‘正视’——知道有,才能应对,才能不为所扰。”

魏征哑口无言。他忽然发现,自己所谓的“不信”,或许只是因为见识不够,把“无知”当成了“无畏”。

天亮前,风雪已停。道士送魏征到门口,递给一封信:“山上有位隐士,是贫道的老友,郎君若遇上,麻烦把这信交给他。”信封是用桑皮纸做的,上面写着“寄上恒山神佐”几个字,字迹古朴。

魏征接过信,谢过道士,转身往山上走。走了约莫半里地,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回头望去——昨晚住的宅院竟消失了,原地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大坟,坟前立着块模糊的石碑,上面刻着“恒山处士之墓”几个字,碑前的香炉里,还燃着最后一缕沉香,与他暖阁里闻到的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魏征心头一震,再看手里的信,忽然觉得有些发沉。他本就对鬼神之说心存抵触,此刻见这信是寄给“神佐”的,更觉厌恶,心想:“无非是些装神弄鬼的伎俩。”当下就把信扔在了地上。

奇怪的是,那信落在雪地里,竟没被打湿,反而“吱溜”一声,化作一只灰老鼠,拖着尾巴钻进了旁边的石缝里,转眼就不见了。

魏征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昨夜的暖阁、酒菜、道士的言谈,还有那封变作老鼠的信,一幕幕在眼前闪过。他忽然明白,自己一直以来的“不信”,不过是固执己见。天地之大,岂是“看得见、摸得着”所能穷尽的?道士说得对,“道高一尺,鬼神自服”,不是说要怕,而是要承认其存在,然后用更高的“道”去驾驭,去包容。

从那以后,魏征不再一口否定鬼神。他依旧好道,却多了份敬畏——敬畏天地间的未知,敬畏人心之外的力量。后来他辅佐唐太宗,成为一代名相,常以“兼听则明”劝谏君主,或许正是源于恒山这次经历:知道“看不见的东西”未必不存在,知道“自己不懂的”还有很多,才能保持谦逊,才能真正做到“正视”而非“轻视”。

恒山的风雪早已停了,可那场夜谈,却像一粒种子,在魏征心里生了根。许多年后,他在朝堂上谈及“天人感应”,虽仍以“人事”为重,却不再全然排斥“天道”的警示。或许这就是访道的意义:不是找到一个标准答案,而是学会放下偏执,在“知”与“不知”之间,找到一条更通达的路。

史万岁

开皇三年的长安,待贤坊的月光总带着股子说不出的冷。坊间老人都说,那坊里最深处的宅子邪性得很——前两年住过个外放的刺史,刚搬进去三个月,夜里看账本时突然倒在案上,嘴角淌着黑血,手里还攥着支没写完的判词;后来又来了个富商,不信邪,花重金把宅子翻修了一遍,结果某天早上被发现吊在梁上,舌头伸得老长,下人说前一晚还听见他在院里跟人吵架,喊着“我没占你地!”

这宅子就这么空了大半年,直到史万岁提着长枪,带着亲兵站在朱漆大门前。他刚从平齐的战场上下来,甲胄上的血痂还没刮净,听了坊间的传闻,反倒笑了:“什么恶鬼?多半是些偷鸡摸狗的在装神弄鬼。”亲兵想劝,他已经抬脚踹开了门,“我史万岁打小在死人堆里滚,还怕个空宅子不成?”

头几晚倒也清静。史万岁睡得沉,夜里只听见风刮过窗棂的“呜呜”声,他翻个身继续睡,嘴里嘟囔着“比战场上的箭啸好听”。直到第七天,怪事来了。

那晚他处理军务到三更,正揉着太阳穴想喝口热茶,院里突然传来靴子踩在青砖上的“噔噔”声。那声音很沉,带着股军人的利落劲,不像是常人的脚步。史万岁抄起枕边的横刀,猛地推开门——月光下,影壁前站着个高大的身影,穿件褪色的绛色官服,腰里挂着把锈迹斑斑的环首刀,脸膛方正,颔下留着浓密的胡须,看着竟有几分眼熟。

“来者何人?”史万岁横刀而立,甲胄上的铜片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那身影转过身,拱手作揖,声音瓮声瓮气的,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某乃汉将樊哙。”

史万岁一愣。樊哙?汉高祖麾下的猛将,鸿门宴上生啖猪肩的那位?他上下打量着对方,见那官服样式确实像汉初的形制,环首刀的样式也古旧,心里咯噔一下,却仍硬着嗓子问:“你不在丰沛老家待着,跑到我这隋宅子里做什么?”

樊哙叹了口气,指了指后院的方向:“某的坟,原就在这宅子后头,当年长安城扩建,把某的坟圈进了宅基。前几任住进来的,嫌某的坟碍事,竟把茅厕盖在了上头!”他说着,眉头拧成个疙瘩,官服的袖子气得发抖,“某一生征战,好歹是个列侯,如今天天被污秽腌臜着,换谁能忍?他们吓破了胆自己送命,倒赖起某来了!”

史万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后院角落果然有个破败的茅厕,墙根处隐约能看见块露出半截的青石板,上面刻着模糊的“舞阳侯”三个字——樊哙生前封的正是舞阳侯。他心里大概有了数,收了刀:“你的意思是,前几任是自己吓自己死的?”

“可不是!”樊哙急了,往前踏了半步,一股混杂着泥土和铁锈的气息飘过来,“某不过夜里在院里转两圈,想找人评评理,他们就以为是恶鬼索命,有的灌了毒药,有的上吊,跟某可没关系!”他顿了顿,语气软下来,“将军若是能把某的坟迁到别处,离着污秽远些,某定当报答。”

史万岁盯着樊哙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他打了半辈子仗,见过的死人比活人多,倒不觉得鬼魂有多可怕,反倒觉得这樊哙的性子直爽,像极了军中那些有啥说啥的老兵。“行,我答应你。”他拍了拍樊哙的肩膀,只觉入手一片冰凉,却不刺骨,“明日我就派人把茅厕拆了,寻块干净地方把你骸骨迁过去,再立块碑,保准没人再糟践。”

樊哙眼睛一亮,作揖到地:“将军仗义!某虽为鬼,却也懂知恩图报。往后将军出征,某定叫阴兵相助!”

第二日,史万岁果然让人拆了茅厕,掘出樊哙的骸骨。那骸骨保存得还算完好,头骨上还有道旧伤,想来是当年征战时留下的。他亲自选了城郊一块高燥的地,按汉时列侯的规制重新安葬,立了块新碑,上书“汉舞阳侯樊哙之墓”。下葬那天,他还让人摆了三牲祭品,对着墓碑行了个军礼:“侯爷,往后安稳了。”

怪事就此断了。待贤坊的宅子再也没出过事,史万岁住得踏踏实实,夜里处理军务晚了,偶尔还能听见院里有脚步声,却不再觉得瘆人,反而像有个老兵在替他守夜。

转过年来,突厥犯边,隋文帝命史万岁为行军总管,率军出征。大军行至大斤山,突然被突厥可汗的主力包围,敌众我寡,部下都慌了神。史万岁却镇定得很,登上高坡观察敌阵时,忽然听见耳边有个熟悉的声音:“将军往左翼冲!某带阴兵抄他们后路!”

他心里一动,当即下令:“左翼突破!”话音刚落,就见突厥阵后突然乱了起来,像是有无数 invisible 的骑兵在冲杀,人喊马嘶,阵型瞬间溃散。史万岁一马当先,长枪扫处,敌兵纷纷落马,部下见势大振,跟着冲锋,竟以少胜多,把突厥兵杀得丢盔弃甲。

战后清点,部下都说看见有队穿着汉甲的骑兵在帮忙,可没人知道是哪路人马。史万岁却心里有数,他对着西北方向拱了拱手:“多谢侯爷。”

从那以后,史万岁成了隋朝的“常胜将军”。打南宁州,他率军翻越高山密林,粮草断绝时,总能在溪涧里发现成群的鱼,像是有人提前赶到投下的;征辽东,敌军夜里袭营,刚摸到营前就像撞了墙,一个个倒在地上抽搐,醒来后说看见满脸胡子的将军举着刀守在营门——那模样,活脱脱就是樊哙。

待贤坊的宅子里,史万岁常在后院摆酒,对着空椅子倒上一杯:“侯爷,尝尝这隋酒,比汉朝的醇厚吧?”风过院角,总会带起一阵环首刀出鞘的轻响,像是在回应。

后来有人问他常胜的秘诀,史万岁总是笑:“心正不怕鬼敲门,仗义自有天相助。”他没说樊哙的事,却常常告诫部下:“做人得有良心,哪怕是对死人,也不能亏了礼数。你敬人一尺,人(哪怕是鬼)敬你一丈,这话在战场上,在宅院里,都管用。”

那座曾闹鬼的宅子,后来成了史府。每到清明,史万岁都会带着儿子去樊哙的新坟祭拜,指着墓碑说:“看见没?这才是真汉子,活着敢跟皇帝叫板,死了也容不得人欺负。咱学他,不光要能打仗,更要行得正坐得端,才对得起这身盔甲。”

长安的月光照在史府的屋檐上,也照在城郊樊哙的墓碑上,两处的光一样清亮。就像史万岁说的,只要心不歪,阴阳两界,道理都是一样的。

李文府

开皇初年的邺都,石桥坊像条浸在水里的旧绸带,湿漉漉地贴在城郭边缘。坊里的房子多是土坯墙,晴天漏光,雨天漏水,唯有李文府住的那座小院,用青砖砌了墙,算是坊里体面些的去处。

李文府是个瘦高的汉子,留着三缕山羊胡,总爱穿件半旧的青色襕衫,见人爱眯起眼睛笑,看着像个和气的账房先生,其实手里管着坊里大半的杂粮铺子。那年头,能在石桥坊有座青砖院,算得上方圆几里的“人物”了。

出事那晚,是个闷热的夏夜。蚊子在窗外“嗡嗡”叫,像无数根细针在刺耳朵。李文府喝了半瓶粟米酒,带着点醉意躺在竹床上,手里还攥着个空酒瓶——他有个习惯,喝剩的酒瓶子总爱塞在床底下,说“瓶底的余酒能招财”。

半夜,他被一阵“滴答”声吵醒了。

那声音很轻,像有人用指尖蘸着水,一下下往空碟子里滴。李文府皱了皱眉,翻了个身——石桥坊的房子漏雨是常事,他以为又是屋顶破了洞。可侧耳一听,不对,那声音不是从头顶来的,是从床底下传出来的。

“小翠!”他喊婢女,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床底下漏水了,去看看!”

小翠是个十三四岁的丫头,睡得迷迷糊糊,揉着眼睛端着油灯跑进来,蹲在床前往床底照。“爷,没漏水啊。”她的声音带着怯意,“酒瓶好好的,塞子都没动呢。”

李文府不信,撑着身子坐起来,夺过油灯自己照。床底下黑黢黢的,那个粟米酒瓶果然立得稳稳的,陶塞子塞得严严实实,瓶身干干爽爽,连点潮气都没有。

“怪了……”他嘟囔着,把油灯递还给小翠,“许是我听错了。”

小翠接过灯,刚要转身,两人突然听见“吧嗒”一声——像舌头舔舐陶土的声音,黏糊糊的,就从床底发出来。

小翠“呀”地叫了一声,手里的油灯差点掉在地上。“爷……”

李文府也听见了。那声音不大,却像条小蛇,顺着床腿爬上来,缠在他脚踝上,凉丝丝的。他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没事,许是老鼠在啃东西。”

可石桥坊的老鼠,敢啃他李文府床底下的东西?借它们个胆子。

他躺回竹床,却再也睡不着了。那“吧嗒、吧嗒”的舔舐声,隔一会儿就响一次,有时快,有时慢,像是在舔舐酒瓶里剩下的那点酒底子。他甚至能“听”出那东西的舌头很软,舔得很仔细,连瓶嘴的缝隙都没放过。

“小翠,把灯留下,你出去。”李文府的声音有点发紧。

小翠把油灯放在床头的矮凳上,飞也似的跑了。

屋里只剩李文府一个人,还有那若有若无的舔舐声。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这辈子走南闯北,见过死人,遇过劫匪,还跟坊里的泼皮打过架,从没想过会被这点声音吓住。

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突然停了。李文府刚松了口气,又听见“笃、笃、笃”三声轻响,像是有人用手指关节在敲他的膝盖。

他猛地低头,借着油灯的光看向膝盖——空空如也,竹床的竹篾清晰可见,连只蚊子都没有。

“谁?”他低喝一声,抄起床头的短刀,“出来!”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蚊子还在叫。

他握紧短刀,猛地掀开竹床的凉席——底下什么都没有,只有几粒老鼠屎。他又翻遍了床底、墙角、柜子缝,油灯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墙上晃来晃去,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折腾到后半夜,天快亮时,他终于累了,靠在柜子上喘气。就在这时,他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像蝉振翅,又比蝉声尖细,“滋啦”一下,从门缝里飘了出去。

他冲到门口,猛地拉开门,外面只有灰蒙蒙的天,石板路上结着层薄薄的露水,连只猫都没有。

“邪门了。”李文府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短刀“当啷”掉在地上。

这事他没敢跟人说,只当是喝多了产生的幻觉。可从那以后,床底下总在半夜传来舔酒瓶的声音,有时还会听见指甲刮擦陶土的“沙沙”声,像是在数他藏在床底的空酒瓶有多少个。

过了半年,朝廷招考地方小吏,李文府托了关系,竟考上了兖州须昌县丞。他像逃灾似的,带着小翠连夜搬离了石桥坊,觉得换个地方,怪事自然就没了。

须昌县在兖州东边,是个靠着大河的小县城。县丞的官署在县衙后院,是座带天井的小院,看着比石桥坊的青砖院体面多了。李文府搬进去的头几个月,果然太平,他渐渐忘了邺都的怪事,以为真是自己多心。

直到开皇八年的夏天,那天他正在厅里核对户籍册子,忽然听见院外传来“扑通”一声——像是有人跪在了地上。

“谁啊?”他抬头喊。

没人应。

他放下笔,走到门口,就见一个穿深蓝色旧官服的老头,正对着他的厅门磕头,动作标准得像在祭祀。那老头的脸看着有点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老人家,你认错人了吧?”李文府走出去,想扶他起来。

老头抬起头,脸上沟壑纵横,眼睛却亮得吓人。“李县丞不认得我了?”他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我是孔瓒啊,须昌本地的,前两年在县府做录事。”

李文府脑子里“嗡”的一声——孔瓒!他来须昌时,就听说过这位老录事,据说一年前就病死了,还办过丧事!

“你……你是人是鬼?”李文府吓得后退一步,撞到了门框,额头“咚”地撞在木头上,疼得他眼冒金星。

孔瓒还跪在地上,抬头看着他,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县丞别怕,我是来报喜的。”

“喜……喜什么?”李文府的声音都在抖,腿肚子转着圈地发软。

“泰山府君要选‘好人’了。”孔瓒说,“就是那种品行端正、能干实事的,选上了能去阴间当差,比在阳间做县丞体面多了。”

李文府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死人说话了”这五个字在打转。

“我看县丞在须昌做得不错,断案清楚,收税也公道,”孔瓒继续说,眼神直勾勾的,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想推荐你去试试。泰山府君很看重你这样的。”

“别……别推荐我!”李文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孔瓒连连磕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一下比一下响,“我不行!我没那么好!我贪过商户的好处,还骂过下属!我不是好人!”

他吓得魂都快没了,什么体面、官威,全忘了,只顾着磕头求饶,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孔瓒看着他磕了半天,忽然叹了口气:“也是,阳间的官当得好好的,未必想去阴间。”他慢慢站起身,身上的旧官服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白光,“我再帮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推掉。”

“多谢……多谢孔录事!”李文府哭着说。

“但你得答应我,”孔瓒盯着他,眼睛里没有黑眼珠,全是白花花的一片,“这事千万别跟别人说。说了,泰山府君会不高兴的。”

李文府连连点头:“不说!我打死都不说!”

孔瓒这才转身,慢悠悠地走出县衙后院。李文府看着他的背影,明明是一步步在走,却像是脚不沾地,转眼就消失在街角了。

从那以后,李文府像变了个人。以前爱喝两盅,现在滴酒不沾;以前对下属呼来喝去,现在说话都带着客气;收税时一分钱都不敢多要,断案更是小心谨慎,生怕哪点做得不好,被“泰山府君”记上一笔。

可心里的事压得久了,总会憋出毛病。他常常夜里惊醒,梦见孔瓒站在床前,问他“想好了没”;有时看着窗外的树影,都觉得像孔瓒的影子。

到了开皇十年春天,须昌县来了个新的县令,是李文府的同乡。酒桌上,同乡拍着他的肩膀说“县丞看着心事重重的,是不是有啥难处”,李文府喝多了,没忍住,把孔瓒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

说完他就后悔了,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凉飕飕的。

“你说啥?死人给你磕头?”同乡瞪大了眼睛,以为他喝多了胡扯。

李文府想解释,却觉得嗓子眼发紧,喘不上气。他捂着胸口,想说“是真的”,可刚张开嘴,就“哇”地吐出一口血来,溅在酒桌上,像朵烂掉的桃花。

“李县丞!”同乡吓了一跳,赶紧去扶他。

李文府倒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屋顶的梁木,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仔细听,像是在说“我不该说的……不该说的……”

没一会儿,他的手就垂了下来,眼睛里的光彻底灭了。

后来,须昌县的人都说,李文府是被“鬼缠”死的。只有那个同乡,每次喝多了,都会跟人说:“他那天说的,不像是瞎编……那眼神,吓死人了……”

而石桥坊的老人们,偶尔还会说起李文府住过的那座青砖院,说每到夏夜,床底下还会传来“吧嗒吧嗒”的声音,像有人在舔空酒瓶。有胆大的进去看过,床底下整整齐齐摆着十几个空酒瓶,瓶嘴都被舔得干干净净,像是用舌头抛光过一样。

没人知道,那些瓶子里的余酒,到底被什么东西舔走了。就像没人知道,李文府临死前,是不是又听见了那声尖细的“滋啦”声——像蝉翅拖着翅膀,从门缝里飞走了。

樊孝谦

北齐河清三年的春天,邺城的柳絮像雪片似的飘。樊孝谦站在自家门口的老槐树下,手里捏着本翻卷了角的《文选》,目光却越过书页,落在街对面——那里正有队送葬的队伍缓缓走过,白幡在风里招展,像一群失了魂的鸟。

他那时才二十二岁,刚通过秀才策试没多久,官服还没来得及做新的,身上那件半旧的青布襕衫,袖口磨出了毛边。可街坊们见了他,都要笑着喊声“樊郎君”,眼里的热络,比看那些穿绫罗绸缎的勋贵还甚。毕竟在北齐,能通过秀才策试的年轻人,比早春的桃花还稀罕,街坊们都觉得这后生将来准能当大官。

“郎君,看啥呢?”婢女春桃端着刚沏好的茶走出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送葬队伍,“又是哪家的贵人没了?”

樊孝谦收回目光,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才觉出些暖意。“像是去年冬天刚升任黄门侍郎的那家,前几日还见他骑马过街,鲜衣怒马的,没想到……”他没再说下去,心里有点发沉。

送葬队伍最前头,两个披麻戴孝的壮汉抬着个木雕的神像,那神像青面獠牙,穿着五彩斑斓的戏服,手里拿着柄桃木剑,正是民间用来驱邪的方相。按规矩,送葬时方相要走在最前,吓跑沿途的恶鬼,护着逝者顺利入土。

队伍经过樊孝谦家门口时,不知是风太大还是抬神像的人没站稳,那方相猛地晃了一下,木雕的脑袋“咔嗒”转了半圈,两只画着金漆的眼睛,竟直直地对上了樊孝谦。

春桃吓得“呀”了一声,躲到他身后。樊孝谦却定了定神——他读了十几年书,不信鬼神之说,只当是巧合。等队伍走到跟前,他还学着旁人的样子,对着方相拱手作揖,算是跟逝者告个别。

就在他弯腰的瞬间,仿佛听见“嗤”的一声笑,像有根细针钻进耳朵里。他猛地抬头,方相的脑袋还歪着,青面獠牙的脸上,嘴角像是比刚才翘得更高了些。

“郎君,你咋了?”春桃见他愣着不动,扯了扯他的袖子。

“没事。”樊孝谦摇摇头,揉了揉耳朵,只当是风声。

那天下午,送葬队伍走远了,他还坐在老槐树下看书,可总觉得浑身不得劲,像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直到日头西斜,春桃喊他吃饭,他才发现,手里的《文选》不知何时翻到了《招魂》那篇,墨迹被眼泪洇湿了一小块——他竟不知不觉掉了眼泪。

这事过去没多久,樊孝谦就被调去了京城,做了员外散骑侍郎。虽说只是个闲职,可毕竟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做事,街坊们都说他“一步登天”。他在京城租了处小院,离皇城不远,院里也有棵老槐树,只是比老家的那棵细些。

他渐渐忘了邺城的那队送葬队伍,忘了那个歪脑袋的方相,每日忙着在朝堂上站班,跟着大臣们议些无关痛痒的事,晚上回家就着油灯读史,日子过得像碗温吞的粥,不咸不淡,却也安稳。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河清四年的清明刚过,邺城的柳絮该又飘起来了。那天樊孝谦值完班回家,刚推开院门,就看见老槐树下站着个黑影。

“谁?”他心里一紧,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挂着把佩刀,可他是文官,按规矩不能带刀,只摸着块冰凉的玉佩。

黑影缓缓转过身,月光刚好落在他脸上——青面獠牙,五彩戏服,手里的桃木剑闪着冷光,正是去年邺城街头那个方相!只是这次,它的脑袋不歪了,两只金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樊孝谦,像是要把他看穿。

樊孝谦的头皮“嗡”地炸了,腿肚子一软,差点瘫在地上。他想喊,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樊郎君,”方相开口了,声音像是用砂纸磨过的木头,又涩又哑,“你去年今日,跟我说过话吧?”

樊孝谦猛地想起去年那个下午,他对着方相作揖的样子,想起那声钻进耳朵里的笑。冷汗“唰”地从额头淌下来,浸湿了官服的领口。他张了张嘴,想说“没有”,可舌头像打了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方相往前走了一步,戏服的袖子扫过槐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像是无数只虫子在爬。“你作揖的时候,说‘一路好走’,忘了?”它又说,语气里带着种诡异的笑意,“我等了你一年,就等你再说一句。”

樊孝谦的眼前开始发黑,耳边响起邺城送葬队伍的哭声,想起黄门侍郎那张盖着白布的脸,想起自己掉在《文选》上的眼泪。他忽然明白,那不是风声,那笑声是真的;那不是巧合,方相的眼睛就是在看他。

“你……你是鬼……”他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方相笑了,青面獠牙咧开,露出黑洞洞的嘴:“我是方相,专管阴阳路的。你去年跟我说话,就是应了我,该跟我走了。”

“不……我不去……”樊孝谦连连后退,后背撞在院门上,“咚”的一声,门闩断了。他想跑,可脚像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方相举起桃木剑,剑尖直指樊孝谦的胸口:“去年你作揖,是送别人走;今年,该你走了。”

樊孝谦看着剑尖越来越近,金漆眼睛里的光映在他瞳孔里,像两团鬼火。他忽然想起春桃,想起邺城的街坊,想起还没读完的《史记》,可这些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股巨大的恐惧吞没了。

“啊——”他终于喊出声,却不是呼救,是绝望的哀嚎。

方相的桃木剑没刺下来,可樊孝谦觉得胸口像被巨石砸中,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等第二天一早,家仆发现他时,他已经没气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还在看着什么。官服的领口被冷汗浸得发黑,手里紧紧攥着那块玉佩,玉佩上的纹路都被捏平了些。

消息传到邺城,街坊们都唏嘘不已。有人说,是樊孝谦太聪明,被鬼神妒了;有人说,他不该跟方相说话,那东西本就不是活人该招惹的。春桃哭得眼睛红肿,说郎君去年就不对劲,总说夜里听见有人敲门,打开却没人,原来是方相早就找来了。

这事过了几十年,到了贞观初年,崔信明做洋州刺史时,还跟县丞向瓘说起过。

那天两人在刺史府的书房里喝酒,窗外下着雨,敲得芭蕉叶“啪啪”响。崔信明喝多了,就说起北齐那个有才名的樊孝谦,说他死得蹊跷,死后坟头总在夜里冒绿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徘徊。

“向县丞,你说这世上真有方相索命的事?”崔信明举着酒杯,眼睛红红的,“我年轻时在长安,也见过送葬的方相,吓得躲在娘身后,现在想想,还好没跟它说话。”

向瓘是个老吏,脸上刻满了皱纹,喝了口酒,慢悠悠地说:“刺史有所不知,方相本是驱邪的,可要是遇上阳寿该尽的,它也会来‘请’。樊郎君那年通过策试,怕是折了些阳寿,又跟方相搭了话,正好被它盯上了。”

“那……要是跟方相说话了,就躲不过去?”崔信明追问,声音有点发颤。

向瓘叹了口气:“不好说。我老家有个说法,见了方相,要么低头走,要么骂一句‘滚开’,千万别作揖,别搭话。人心敬鬼神,可鬼神未必敬人啊。”

雨还在下,芭蕉叶上的水珠滚下来,落在窗台上,像滴眼泪。崔信明看着窗外的雨,忽然觉得那雨里,好像有个青面獠牙的影子,正对着他笑。他赶紧转过头,灌了口酒,却觉得那酒比冰水还凉,从喉咙一直凉到心里。

后来,洋州有人家送葬,崔信明总会叮嘱一句:“过街角那户人家时,让抬方相的把神像脑袋转过去,别对着人家门口。”下属们不明所以,只当刺史心善,怕惊扰了百姓,却不知他是想起了几十年前那个叫樊孝谦的北齐书生,想起他倒在槐树下的样子,想起那句“你去年今日,跟我说过话吧”。

有些规矩,代代相传,不是没道理的。就像老人们总说,见了穿戏服的神像别搭话,见了送葬的队伍别停留,那不是迷信,是前人用命换来的忌讳。

董寿之

北齐河清二年的冬天来得早,十月刚过,邺城就下了场大雪,把胡同里的青石板路盖得严严实实,踩上去“咯吱”响,像咬碎了冻硬的骨头。董家的小院里,烟囱冒着断断续续的白烟,董寿之的妻子李氏正坐在炕头纳鞋底,烛光昏黄,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片皱巴巴的枯叶。

“当家的这趟差事,去了快半个月了吧?”李氏手里的针在头发里蹭了蹭,抬头问坐在对面纺线的婆婆。婆婆的眼睛不太好,线总穿不进针眼,听见问话,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往常去州府送文书,最多七天就回来了,这次……”她没再说下去,纺车“吱呀”转着,像在替她叹气。

董寿之在州府做文书,不算什么大官,却也是街坊里少有的识字人。他性子温和,每次出门,总会给李氏带块花布,给孩子买串糖葫芦,所以这半个月,李氏心里像揣了块冰,总也暖不热。

窗外的雪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院子照得发白。李氏纳完最后一针,把鞋底往炕边一放,正想吹灯睡,忽然听见院里“咚”的一声,像是有人踩在雪地里滑倒了。

“谁?”她心里一紧,披了件棉袄就往外跑。婆婆在屋里喊:“当家的回来了?”

李氏没应声,推开院门一看,院里空荡荡的,只有雪地上印着几个歪歪扭扭的脚印,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屋檐下。她正纳闷,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叹息,又轻又沉,像块石头砸在棉花上。

她猛地回头——董寿之就站在她身后,穿着那件常穿的青布袍子,头发上还沾着雪,脸色白得像纸,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

“当家的!”李氏又惊又喜,刚想上前拉他,却见他往后退了一步,眼神直勾勾的,没一点活人气。她心里咯噔一下,那股欢喜劲儿瞬间凉了半截,“你……你咋半夜回来的?咋不敲门?”

董寿之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看,眉头皱得紧紧的,又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带着说不出的委屈,听得李氏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你倒是说话啊!”李氏急了,往前又走了一步,“是不是路上出啥事了?还是州府里有人为难你了?”

董寿之依旧没吭声,转身往院子角落里走。那里搭着个鸡笼,十几只鸡正缩在里面睡觉,被他这么一靠近,忽然“咯咯”惊叫起来,扑腾着翅膀乱撞,有几只还想从笼子缝里钻出来,吓得瑟瑟发抖。

李氏更觉得不对劲了。董寿之平时最疼这些鸡,每天早上都要亲自喂米,鸡见了他向来乖乖的,哪会这样惊恐?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说的——人要是横死了,魂魄会先回家看看,只是那魂魄带着死气,活物见了都会害怕。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的手脚瞬间冰凉,牙齿都开始打颤。她转身就往屋里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娘!娘!你快起来!拿火来!拿火来!”

婆婆被她吓了一跳,摸索着点燃了一盏油灯。李氏抢过油灯,又抓起灶台上的火钳,深吸一口气,重新冲出屋。

院子里,董寿之还站在鸡笼旁,背对着她,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李氏举着油灯照过去,灯光忽明忽暗,她忽然看见,董寿之脚下的雪地里,不知何时积了一滩暗红色的东西,像化开的血。

“当家的!”她大喊一声,举着火钳就冲过去。可就在她快要靠近时,董寿之的身影忽然变得透明了,像被风吹散的烟,一点点变淡,最后彻底消失在月光里。

李氏僵在原地,手里的油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低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刚才董寿之站过的地方,雪地里竟积了厚厚一层血,红得发黑,足有好几斗,还在冒着丝丝白气,像是刚从人身上流出来的。鸡笼里的鸡还在疯狂惊叫,声音凄厉,听得人头皮发麻。

“血……好多血……”李氏瘫坐在雪地里,手脚并用往后退,直到后背撞在门框上,才猛地想起什么,连滚带爬冲进屋,“娘!不好了!寿之他……他怕是没了!”

婆婆正在纺线,听见这话,手里的纺锤“哐当”掉在地上。“你胡说啥!”她摸索着抓住李氏的手,手凉得像冰,“寿之刚回来,你咋能咒他?”

“他不是人!”李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不说话,鸡见了他吓疯了,地上全是血!他是……他是魂魄回来的!”

婆婆的手抖得厉害,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我的儿啊——”

哭声惊动了左邻右舍,有人披着衣服过来敲门,问出了啥事。李氏把刚才的情景一说,大家都吓得变了脸色。有个年纪大的老人叹了口气:“怕是真出事了。横死的人,魂魄会回家报信,这血……是他在告诉家里人,他走得冤啊。”

那天夜里,董家的哭声就没停过。李氏抱着两个熟睡的孩子,眼泪把衣襟都湿透了,心里一遍遍想:他最后那个眼神,是在跟我告别吗?他是不是有啥话想跟我说,没说出来?

鸡叫头遍的时候,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胡同口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是邻居慌张的喊声:“董家嫂子!董家嫂子!州府来人了!”

李氏的心猛地沉到了底。她抱着孩子,强撑着站起来,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两个穿官服的人站在院里,脸色严肃。其中一个开口了,声音像冰锥子:“董寿之勾结外党,昨夜已被处死。你们是他家人?跟我们走一趟,清点家产。”

“处死”两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李氏心上。她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幸好被旁边的婆婆扶住。婆婆已经哭不出声了,只是死死盯着那两个官服人,嘴唇翕动着,像是在问“为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来,董寿之这次去州府,是送一份关于盐税的文书。这份文书里,藏着刺史贪赃枉法的证据,他本想悄悄递交给上级,却被刺史察觉了。刺史怕事情败露,就给董寿之扣了个“勾结外党”的罪名,连夜判了死刑,连申诉的机会都没给。

那些血,是他临死前流的。他带着一身的冤屈,魂魄回了家,想告诉家人真相,却只能对着妻子叹气,对着鸡笼徘徊——他知道鸡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想用鸡的惊叫提醒妻子,他出事了。

董寿之被葬在了城外的乱葬岗,连块墓碑都没有。李氏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才凑够钱给孩子们买了些过冬的棉衣。有天夜里,她又听见院里有叹息声,知道是他回来了,就抱着孩子坐在炕头,轻声说:“当家的,你放心,我会把孩子养大,等他们长大了,一定给你报仇。”

那天之后,院子里的鸡再也没惊过,董寿之的魂魄也没再出现过。有人说,他是听见了妻子的话,安心走了;也有人说,他是去缠着那个害死他的刺史了。

后来,那个刺史果然没过多久就被人揭发,抄家问斩。行刑那天,李氏带着孩子去了刑场,看着刺史人头落地,她忽然觉得胸口一松,像是压了许久的石头被挪开了。回家的路上,她仿佛又听见了那声叹息,这次的叹息里,带着一丝释然。

胡同里的雪化了,露出青石板路上的坑洼。李氏牵着孩子们的手,一步步往前走,脚印深深浅浅,像在续写董寿之没走完的路。她知道,只要孩子们好好活着,董寿之就不算真的离开——他的血,他的冤屈,他的牵挂,都会像种子一样,在孩子们心里发芽,直到长成能遮风挡雨的树。

任胄

东魏天平三年的初夏,邺城的空气里飘着新麦的香气。丞相府的幕僚们最近都有些心神不宁,倒不是因为南边梁朝又在边境蠢蠢欲动,而是丞相司马任胄已经三天没来府里了。

任家的宅院在城东边,是座三进的院子,院里种着棵老槐树,树干要两个壮汉才能合抱。这天晌午,任家的厨娘王妈正蹲在灶台前烧火,锅里蒸着新收的麦饭,热气顺着饭甑的缝隙往上冒,把房梁上的蛛网都熏得微微颤动。

“王妈,饭好了没?小公子嚷嚷着饿呢。”任胄的妻子柳氏站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攥着块没绣完的帕子。她穿着件月白色的襦裙,裙摆上绣着几枝兰草,看着温婉,眉宇间却带着几分愁绪——任胄这几天总说要“办件大事”,神神秘秘的,连跟她说话都带着三分提防,让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王妈往灶里添了把柴,火苗“噼啪”窜起来,映得她满脸通红:“快了快了,这新麦饭得多蒸会儿才香。”她说着,伸手去掀饭甑的盖子,想看看熟了没有。

就在盖子掀开的那一刻,王妈忽然“啊”地尖叫一声,手里的盖子“哐当”掉在地上,人也一屁股瘫坐在灶前的灰堆里,浑身抖得像筛糠。

柳氏吓了一跳,赶紧冲进厨房:“怎么了王妈?出啥事了?”

王妈指着饭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头……头……甑子上有个头!”

柳氏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顿时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那口黑陶饭甑的边缘,赫然放着一颗人头!头发散乱地搭在甑沿上,眼睛圆睁着,死死盯着灶膛的方向,不是别人,正是三天没回家的任胄!

“当家的?”柳氏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又哑又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往前走了两步,想看得更清楚些。那颗人头的皮肤已经有些发青,嘴唇干裂,可眉眼间的纹路,她太熟悉了——那是任胄思考时总爱皱起的眉头,是他每次跟人争论时微微上挑的眼角。

“鬼啊!”旁边帮忙择菜的小丫鬟尖叫着跑出厨房,声音在院子里回荡,把正在书房看书的任胄父亲,还有几个仆人都引了过来。

任老爷子拄着拐杖,被仆人扶着,颤巍巍地站在厨房门口,眯着老花眼一看,顿时浑身一僵,拐杖“咚”地戳在地上:“胄儿……怎么会这样?”

几个仆人壮着胆子往饭甑前凑,其中一个胆大的伸手想去碰,可指尖刚要碰到头发,那颗人头忽然像烟一样淡了下去,先是脸变得透明,接着是头发,最后连一点影子都没了,只剩下饭甑里蒸腾的热气,带着新麦的甜香,显得格外诡异。

“没了……真没了……”那仆人缩回手,手心全是冷汗,“刚才看得真真的,就是老爷啊!”

柳氏腿一软,靠在门框上,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她想起任胄临走前的样子,那天晚上他没点灯,坐在黑暗里,只说“要是我回不来,照顾好爹和孩子”,当时她只当是玩笑,现在想来,那句话里藏着多少决绝。

任老爷子捂着胸口,咳嗽了好几声,才喘着气说:“快……快去找人问问,胄儿在相府到底咋了!”

两个仆人应声跑了出去,院子里只剩下一片死寂,只有灶膛里的柴火还在“噼啪”响,像是在替这家人哭。柳氏走到饭甑前,看着里面白白胖胖的麦饭,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刚才那颗头就搁在这儿,眼睛瞪着她,像是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忽然想起任胄前阵子总跟一群武将偷偷见面,每次回来都带着一身酒气,嘴里念叨着“高欢老贼,把持朝政,早晚要除了他”。高欢是东魏的大丞相,权倾朝野,任胄不过是个司马,跟他斗,无异于以卵击石。

“难道……他真的做了傻事?”柳氏的心沉到了谷底,手指紧紧攥着帕子,把兰草的针脚都攥乱了。

任老爷子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闭着眼睛,嘴唇不停翕动,像是在祷告。他年轻时也在朝为官,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任胄自小性子烈,眼里容不得沙子,他早就劝过别跟高欢硬碰硬,可儿子不听……

院子里的老槐树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是有人在叹气。柳氏抱着刚睡醒的小儿子,孩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伸手去抓她的眼泪,咿咿呀呀地喊“娘”。她把孩子搂在怀里,眼泪掉在孩子的头发上,滚烫滚烫的。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出去打听消息的仆人回来了,脸色惨白,刚进院门就“扑通”跪在地上:“老老爷,夫人……不好了……”

任老爷子猛地睁开眼:“说!到底咋了?”

“相府那边传来消息……”仆人声音发颤,“说……说老爷勾结几位将军,想在朝堂上刺杀高丞相,事情败露了……今晨……今晨已经被斩了……”

“哐当”一声,任老爷子手里的拐杖掉在地上。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阵“嗬嗬”的声音,接着头一歪,倒在了太师椅上。

“爹!”柳氏惊呼着冲过去,伸手探他的鼻息,已经没气了。

小儿子被吓得“哇”地哭了起来,哭声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回荡,和厨房里飘来的麦饭香气混在一起,让人心里又酸又堵。柳氏看着公公的尸体,又想起饭甑上那颗圆睁的眼睛,忽然明白——任胄是回来告别的。他死得冤,死得不甘,魂魄拖着最后一口气回家,把自己的头放在全家人都要用到的饭甑上,就是想告诉他们,他出事了,他是被人害死的。

那天下午,任家的大门上挂起了白幡。相府派来的人抄家时,柳氏没哭,只是抱着孩子,冷冷地看着他们把任胄的书、字画、还有她亲手绣的帕子都扔到车上。她知道,任胄虽然死了,但他那双眼,会一直盯着高欢,盯着这个吃人的朝堂。

后来,有人说在刑场附近看到过一个无头的影子,总在夜里徘徊,手里像是握着把剑。也有人说,高欢后来得了怪病,夜夜梦见有人拿着人头跟他索命,不到半年就死了。

任家的老槐树还在,每年初夏都会开出一串一串的白花,像雪一样落在地上。柳氏带着孩子离开了邺城,搬到了乡下。有天孩子问她:“爹去哪了?”她指着天上的星星说:“你爹变成星星了,在看着咱们呢。”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指着最亮的那颗说:“那颗最亮的就是爹吧?他在笑呢。”

柳氏抬头看去,那颗星星真的像在眨眼睛,像极了任胄每次跟她开玩笑时的样子。她忽然觉得,饭甑上那颗头,不是来吓人的,是来告诉她——别怕,我虽死,公道自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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