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一晃就到了1987年。
解家的庭院依旧是旧时模样,廊下的灯笼照常亮起,饭菜的香气按时漫过厅堂,甚至比往日更添了几分人气。
黑瞎子的笑闹声,张起灵偶尔的颔首,解雨臣愈发沉稳的身影,还有三七忙前忙后的脚步,都让这里显得热热闹闹的。
可书绾站在庭院中央,看着满院的光影,心里却空落落的。
去年解九爷走后,解家的天,就像是悄悄塌了一角。她撑着解家的担子,护着解雨臣长大,周旋在九门的算计里,早已习惯了硬着头皮往前走。
可只有在这样安静的黄昏,看着檐角的夕阳一点点沉下去,才会忽然觉得,原来这院子里,少了一个人的身影,竟会空得这样明显。
黑瞎子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轻轻将一件薄衫披在她肩上,指尖带着熟悉的温度:“又在想老爷子了?”
书绾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解雨臣走过来,握住她的手。
少年的手掌已经褪去了稚气,带着几分属于解家家主的沉稳力道:“姑姑,爷爷要是看到我们现在这样,一定很安心。”
晚风拂过,卷起院中的落叶,沙沙作响。
书绾望着远处的天际,攥紧了手里的平安扣,那上面还带着几人的温度。
心里的空落依旧在,可身边人的陪伴,却像是一束暖光,轻轻填满了那些缝隙。
1987年的第一场雪,来得又急又密。
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没一会儿就给解府的青瓦白墙覆上了一层薄绒,天地间都浸在一片清冽的白里。
书绾难得偷得半日闲,让下人搬了个炭火烧得旺的火盆搁在廊下,自己拖了张小板凳挨着坐下,拢着袖子,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瞧着雪落。
雪花飘进火盆里,发出细碎的滋啦声,转瞬便化作一缕白烟,暖融融的热气裹着炭火香,熏得人浑身都懒洋洋的。
雪越下越大,远处的树影都渐渐模糊了。
书绾忽然来了兴致,又让人取来一张铁丝网架在火盆上,摸出几个黄澄澄的橘子搁上去,又抓了一把花生散在网眼的缝隙里。
橘色的果皮被炭火烤得滋滋冒油,很快就透出一股子酸甜的香气,花生也渐渐裂开了口子,蹦出焦脆的果仁香。
她又吩咐人煮上一壶老茶,紫砂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茶香混着橘香、花生香,在雪天的空气里缠缠绵绵地漾开。
书绾伸手翻了翻烤得半焦的橘子,指尖沾了点暖意,嘴角不自觉地弯起。
这样的雪天,不用管九门的纷争,不用理解家的琐事,只守着一炉炭火,等橘子烤软,等茶香漫溢,便是难得的惬意。
黑瞎子掀着帘子进来的时候,就瞧见这么一幅画面:雪落满庭,火盆烧得旺,书绾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捏着个烤得金黄的橘子,侧脸被暖光映得柔和。
他笑着走过去,顺手捏起一颗烤得酥脆的花生丢进嘴里:“好啊,躲在这里偷摸享福,也不知道叫上我。”
话音未落,张起灵也掀帘进来了,身上落了些雪沫,他抬手掸了掸,目光落在火盆上的橘子,脚步顿了顿。
解雨臣和三七也闻声跑了过来,一人抢了一个烤橘子,烫得直换手,却还是笑得眉眼弯弯。
雪还在下,火盆上的橘子烤得愈发香甜,壶里的茶煮得正好。
几个人围坐在廊下,听着雪落的声响,闻着满鼻的暖香,连时光都仿佛慢了下来。
正说着话,就见解雨臣和三七并肩走了进来,两人合力端着一个描金白瓷茶盘,托盘上搁着一壶热气腾腾的茶,还有几只玲珑小巧的茶杯。
解雨臣步子迈得稳当,眉眼间带着少年人少见的细致妥帖,走到近前才扬起唇角笑道:“姑姑,师傅,张哥,刚让厨房煮了红枣养生茶,雪天喝着正好驱驱寒。”
说着,他熟练地提起茶壶,给每个人面前的杯子都斟满了茶汤。
红褐色的茶水漾着细碎的热气,甜丝丝的枣香混着炭火的暖、橘子的酸甜,在空气里酿出几分更醇厚的暖意。
书绾睁开眼,看着杯里浮沉的红枣片,忍不住弯了弯眉眼:“小臣倒是比我想得周全。”
她伸手端起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暖意顺着指尖一路漫进心底。
黑瞎子凑过来嗅了嗅,挑眉打趣:“小花这是越来越会疼人了,以后谁要是嫁了你,怕是要被宠坏。”
解雨臣耳根微红,却还是故作镇定地看向书绾,语气带着点告状的意味:“姑姑,师傅他又取笑我。这茶本就是煮来给姑姑暖身子的,你们不过是沾了光。”
书绾笑着睨了黑瞎子一眼,语气里满是纵容:“老齐,别打趣小臣了,待会儿真把人惹急了,最后不还是要你哄?”
张起灵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抬眼看向解雨臣,嘴角极轻地弯了弯,算是无声的认可。
黑瞎子闻言,故作委屈地啧了一声,伸手揉了揉解雨臣的头发,指尖蹭过少年泛红的耳根:
“我这哪是取笑,分明是实话实说。咱们小花细心又体贴,以后定是个疼人的主。”
解雨臣拍开他的手,把茶盘往三七那边递了递,没好气地哼道:“师傅再胡说,下次煮茶就没你的份了。”
三七早就眼巴巴盯着茶杯,见状连忙接过一杯,仰头灌了一大口,烫得他龇牙咧嘴,却还是含糊着夸:“甜!暖乎乎的,比烤橘子还舒坦!”
书绾看着几人拌嘴,眉眼弯成了月牙,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炭火噼啪作响,烤橘子的酸甜混着红枣茶的甜香,在廊下弥漫开来。
雪花簌簌落在青瓦上,积起薄薄一层白,廊下的暖光却将寒意隔绝在外,只留满室的温馨惬意。
黑瞎子凑到书绾身边,伸手替她拢了拢衣领,低声笑道:“还是咱们小臣懂事,知道心疼人。不像某人,只顾着自己烤橘子享福。”
书绾斜睨他一眼,抬手把手里啃了一半的烤橘子塞到他嘴边:“喏,赏你的,堵上你的嘴。”
黑瞎子张口咬下一大口,甜滋滋的汁水在舌尖爆开,他眯着眼笑,眼底的笑意比火盆的光还要暖。
张起灵坐在一旁,安静地喝着茶,目光落在庭院的落雪上,嘴角那点浅浅的弧度,始终没消散过。
火炉烧得旺,暖融融的热气裹着五个人,廊下的时光慢得像流淌的蜜糖。
解书绾闭上眼睛,静静靠在黑瞎子怀里,火盆里的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橘子的甜香混着红枣茶的醇厚漫在空气里,将周身的寒意隔绝得一干二净。
她的脸颊贴着黑瞎子温热的衣襟,连呼吸都变得轻缓绵长,仿佛要融进这雪天的静谧里。
“家主,抓到一个动手的。”
解言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她垂着头快步走近,视线紧紧盯着自己的脚尖,生怕惊扰了廊下难得的安宁。
“谁家的。”
解雨臣的声音率先响起,冷得像檐角垂落的冰棱,比这漫天飞雪还要凛冽几分。
他坐在书绾身侧,眉眼间早已没了少年人的稚气,只剩下属于解家家主的沉稳与威严。
“解默义。”
解言低声应答。
这个名字落进书绾耳里,她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那人的模样。
一向看着老实巴交,能力也只是中等,平日里在解家向来是最不起眼的存在,怎么会掺和到这些腌臜事里?
她没有睁眼,声音带着几分刚被惊扰的慵懒,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谁审的。”
“解桉审的。”
“让解斐再审一遍,”书绾指尖轻轻摩挲着黑瞎子衣襟上的布料,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和薇薇那边的消息对一对,两边合得上,就让解斐直接解决了。”
解言应声,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脚步轻得像踩在雪上,半点声响都没留下。
廊下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雪花落在青瓦上的簌簌轻响。
黑瞎子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声音放得极柔:“这点小事,别扰了兴致。”
书绾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过他温热的脖颈,轻轻“嗯”了一声,眼底的那点疑惑,很快便被身边的暖意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