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惊弦见她们坚持,也就没再劝,只默默往火盆里又添了两块炭,让暖意更盛些。
“小鲤困了?娘带你回房睡觉。”接近亥时,小鲤的小脑袋已如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玉娘怕她栽倒,忙伸手扶住。
平日里这个时辰小鲤早该入睡了。
玉娘拉着她的小手要起身,岂料小鲤却不愿起来。
“我也要守岁!”她努力睁着惺忪睡眼,小脑袋摇得像只倔强的拨浪鼓。
“小娃娃不用守岁的,大人才守岁呢,”玉娘柔声哄劝,“你看弟弟不是也睡着了吗?”
望着女儿强撑眼皮、摇摇晃晃的可怜模样,玉娘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弟弟是小娃娃,我长大了!”小鲤坚持道,小脸上满是执拗。
玉娘正思忖如何再劝,一旁的赵惊弦温声开口:“小鲤是比团团大的小大人了,可和我们比呀,还小着呢。小鲤不是总想长高吗?要早早睡觉,才能长得和二叔一样高哦。”他语气极是耐心。
“那我和弟弟一样在这里睡行不行?二叔抱我。”小鲤立刻转向赵惊弦,伸出小手撒娇。
赵惊弦把她抱到膝上:“当然可以,小鲤睡吧。”
接下来,厨房一直很安静没有人说话。
很快,小鲤发出细微而均匀的呼噜声。
赵攸从隔壁回来,见侄儿们都睡着了,便蹑手蹑脚地坐下。
“咚——咚——咚——”
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低沉而悠远的钟声穿透寒夜,自城中心的方向隐隐传来,一声,又一声,缓慢、庄严,如同亘古的宣告,敲响了旧岁的终结,叩开了新年的大门。
“新年安康!”赵惊弦几乎是随着最后一声钟响的余韵开口。
“新年安康!”赵母、玉娘、赵攸异口同声,脸上绽开由衷的笑意。
赵惊弦将小鲤给赵攸:“我去点炮竹。”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骤然炸响的爆竹声如同密集的鼓点。
仿佛被这第一声所点燃,顷刻间,整个巷弄、整座府城,四面八方都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竹轰鸣!远近高低,此起彼伏,汇成一片席卷天地的声浪狂潮!
原本沉寂的黑暗夜空,骤然被无数炸裂的火光点亮,
赵惊弦立于自家燃尽的爆竹碎红与硝烟之中,背对屋门,身姿挺拔。他仰首望着被万家爆竹不断照亮的沸腾天幕,侧脸在明灭光影里显得格外深邃。
“好了,外面烟大呛人,都回屋吧。早些歇息。”他的声音在震天的背景声浪中有些模糊。
众人点头,看了一眼被万家灯火和爆竹声浪点亮的、沸腾的除夕夜空,带着满心的祈愿与暖意,回屋歇下。
然而,这份新年伊始的安稳与喜庆,并未能持续多久。
大年初三,料峭寒风中的清晨,一股不祥的气息便如冰冷的潮水般,悄然漫过了陵州府城。
安置流民的营房方向,沉重的门板开合间,竟接连抬出了十数具蒙着白布的身体。
虽说时辰尚早,路上行人稀少,但恐惧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以惊人的速度扩散开去。
一传十,十传百,流言裹挟着骇人的细节在街巷间疯狂流窜。
不到午时,整个府城已是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出大事了!城西营房那边……死人了!早上抬出来好多,白布蒙着头脚啊!”
“何止早上!我隔壁在营房当差的表兄天没亮就被叫去了,回来说一夜之间倒下了好几十号!浑身烧得像炭,上吐下泻,止都止不住!”
“老天爷!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怎么摊上这等邪门事!怕不是瘟神来了?”
“嘘!快别说了!晦气!”
恐慌像无形的瘟疫,比那营房里抬出的东西蔓延得更快,不到一天就传遍了大半个府城。
傍晚,虎子敲响赵家大门。
赵惊弦给他开门:“进来坐。”
虎子摇头:“我说个事就走。”
“什么事?”赵惊弦难得见他一本正经,好奇问。
“听说营房那边死了好多人,今早上刚抬出来,还有好多人发了高热,官府请了好几个大夫过去瞧呢!”虎子脸上没了往日的跳脱,眉头紧锁。
他今日出门,发现路上的人都在讨论这事,回家后他把听来的消息告诉家人,孙父让他过来知会赵家一声。
赵家人连日闭门不出,肯定不知晓这些事。
“外面都传开了,说是营房里头一夜之间病倒了好几十号!症状吓人,高烧不退,上吐下泻,止都止不住!郎中去了好几个,都束手无策,说……说看着像是时疫!会传染人的!”虎子脸上有些发白,“官府的人已经把整个营房围得铁桶一般,只许进不许出!还在营房旁搭了个棚子,将发了热的人安置在棚子里隔离开来。”
赵惊弦脸色骤沉,遍体生寒。
“知道了。你们千万莫出门,注意保暖,别着了风寒。”
虎子点头,匆匆离去。
赵惊弦嘴唇抿成一条线,脸上带着明显的忧虑,回到厨房和家人坐在一起。
“二郎?怎么了?”赵母心头一紧,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虎子来说什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赵攸和玉娘也看着他。
“虎子说,”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压抑的凝重,“营房里……出事了。病倒了好几十人,几个大夫去瞧过,都说可能是时疫。”
“时疫?!”赵母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煞白,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声音尖锐而恐惧,“岂不是会传染!”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了每个听者的心里。
玉娘和赵攸也霎时面无人色,她们是听过瘟疫的可怕传说的。
恐惧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让人喘不过气。
赵惊弦沉重地点点头:“若真是时疫,十有八九会传染。官府已经把营房围死了。”
这个消息彻底坐实了事态的严重性。
几人眼中满是惊恐。
团团被玉娘抱得太紧,又感受到娘亲身体的颤抖,哭了起来,玉娘这才慌忙松开了些力道。
小鲤懵懂地看着大人们阴云密布的脸,又被弟弟的哭声感染,小嘴一瘪,眼中也蓄起了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