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踩碎那块保温层碎片后,脚底传来一点硌人的感觉。他低头看了一眼,没管它,顺着田埂往前走。天光比刚才亮了些,风也小了,空气里有股湿土味,不浓,但确实存在。
他走到农场东边那片地前停下。昨天夜里被阳光照过的土地现在颜色更深一些,表面一层霜已经化了。他蹲下来,伸手抠了抠土。表层松软,往下一寸就硬得像墙。他试了两次,指甲缝里进了泥,也没翻出像样的土块。
“这土,比食堂的铁锅还难啃。”他说。
娜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当前冻结深度十八厘米,含水率百分之十二。手动翻耕效率每小时零点零三平方米。”
“也就是说,我干一天,能翻不到一角地?”
“理论值如此。”
陈浩站起身,拍了下手掌上的灰。“那不行。等我把地全翻完,秋天都过去了。”
他转身往基地走,脚步比来时快。仓库门上有道划痕,是以前搬设备时撞的。他记得角落里堆着一辆报废的履带车,零件应该还在。
推开门,里面光线暗。他摸到开关,灯闪了两下才亮。那辆车果然在,外壳锈了一半,轮子掉了,但支架还在。他弯腰把一段金属杆拖出来,又找了两个还能转动的滚轮。
“你打算做什么?”娜娜站在门口问。
“犁地。”他说,“没有牛,我自己当畜生拉。”
她走进来,镜头扫过那堆零件。“焊接点需承受至少一百二十公斤横向拉力,现有材料强度不足。”
“我知道它不结实。”陈浩拿起焊枪,“但它只要撑住一次就行。第一块地翻开了,后面才有劲头干。”
他开始拼接。金属杆和滚轮用加固绳绑死,再用焊枪把接口封住。焊点歪歪扭扭,像小孩写字。焊完最后一处,他拎起来晃了晃,整体没散架。
“看起来像废品回收站的遗物。”他说。
“结构完整性评估为六成。”娜娜说,“建议加装牵引平衡杆。”
“你早说啊。”他翻出一根短管,焊在尾部。这次更慢,手有点抖,焊枪差点烫到袖子。
弄完后,他扛着这玩意走出仓库。阳光照在金属上,反着光。东西不漂亮,但能用。
回到那片地前,他把犁具放下,自己站到后方,双手握住连接绳。绳子一头系在腰带上。
“准备好了吗?”娜娜问。
“废话,我都穿好工作服了。”他指的是沾满油污的旧外套。
他往前走。犁头刚碰地就歪了,卡进一道裂缝里。他用力拽,绳子勒进肩膀,东西没动,他自己差点坐地上。
“角度不对。”娜娜说,“牵引方向与地面夹角应为三十七度。”
“你说得轻巧,我又不是量角器。”
“我可以语音提示。”
“那你报数吧。”
第二次尝试,他调整步伐,身体前倾。娜娜在旁边报:“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保持。”
他咬牙往前走。犁头终于切入土层,发出一声闷响。土被翻开一道沟,黑褐色的泥卷起来,露出底下湿润的部分。
“成了!”他喘着气说。
“耕作面积零点八平方米。”娜娜说,“符合初步开垦标准。”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笑了。笑得有点喘,脸涨红。他把犁具拉回来,重新摆正位置。
“再来一趟。”
第二趟顺利些。犁头没卡住,土翻得更深。他慢慢掌握节奏,脚步稳了,肩膀也不那么疼。连续三次之后,他停下来,看着眼前这块地。
五平米不到,但全是松开的土。没有种子,也没有浇水,可它和旁边的冻土明显不一样。这块地像是活了过来。
他从裤兜掏出笔记本,翻开。最前面一页夹着那张纸条,写着“春天的第一顿饭”。他在下面空白处写了一句:“第一锹土,是我自己翻的。”
写完合上本子,塞回去。
“接下来呢?”娜娜问。
“歇会。”他说,“等呼吸顺了,再看看哪块地该翻。”
他蹲下,抓起一把翻出来的土,捏了捏。土不冰手,有一点潮,能搓成团。他把它轻轻放回沟里。
“你说这土里会不会有虫卵?”他问。
“有可能。”她说,“春季复苏期,休眠生物开始激活。”
“那挺好。”他说,“等它们钻出来,看见外面有人干活,估计都吓一跳——这地方不是荒废了吗?”
“也许它们会觉得,环境适宜,适合繁衍。”
“你看,你都学会说人话了。”
娜娜没回应。她的镜头转向地面,启动扫描模式。几秒后她说:“检测到微量有机质活跃信号,可能来自深层微生物群落。”
“听不懂,但听起来很厉害。”
他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腕。肩膀还是酸,但能忍。他看向仓库方向。
“我觉得那根平衡杆还能加固。”他说,“下次拉的时候不容易晃。”
“需要我协助修改设计吗?”
“不用。”他说,“你帮我看着就行。万一我拉到一半,这破玩意炸了,你也算个目击证人。”
他把犁具重新摆正,站到后方,握住绳子。
“三十七度对吧?”
“正确。”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往前走。
犁头再次切入土层,发出咔的一声。泥土翻卷,新沟延伸。他的脚步逐渐稳定,呼吸跟着节奏起伏。
娜娜站在田埂边,外壳映着日光,镜头始终对准那道正在延长的沟壑。
陈浩走到尽头,停下,转身准备拉第二趟。
他的鞋底沾满泥,裤脚也脏了,脸上全是汗。但他没擦,只是抬头看了看天。
云在走,速度比早上快。阳光照在他身上,不烫,但暖。
“这天气,”他说,“真像要变样。”
他重新握紧绳子。
双脚站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