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连这最后一面都不让他见到?
为什么老天爷要如此戏弄他?
重活一世,他步步为营,殚精竭虑,以为能逆转天命,弥补所有遗憾,可最终,母亲都护不住。
先前对香料线索中断的疑虑、对王家那丝未能深究的不安,在此刻巨大的悲痛冲击下,化为了更深的悔恨与自我谴责——
是不是他遗漏了什么?是不是他不够谨慎?
巨大的悲痛如同浪潮席卷,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前世挚爱的离世,和孤独终老的阴影,与今朝痛失至亲的惨剧重叠在一起,将他彻底推入了绝望的深渊。
他猛地从地上跃起,如同疯虎般扑向那口棺椁,双手用力拍打着冰冷的棺椁。
发出沉闷恐怖的响声,嘶吼道:“我不信!我不信——!”
周围的丫鬟仆役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跪地哭求:“公子!公子节哀啊!”
就在这时,一直不肯面对事实的马太守踉跄着冲进灵堂。
他仿佛苍老了二十岁,头发灰白散乱,官袍皱巴巴地套在身上,脸上满是泪痕和憔悴。
他看到状若疯魔的儿子,老泪纵横,上前死死抱住马文才。
“文才!我儿!冷静点!你母亲……你母亲她三天前……突然就……就去了啊!” 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为什么?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那道人的金针不是说能撑半年吗?”
马文才猛地转身,抓住父亲的双臂,指甲几乎嵌进肉里,赤红的眼睛里充满了质问和不解。
马太守痛苦地闭上眼,声音嘶哑破碎:“那云梦道长……他尽力了……可你母亲体内的毒……太过诡异霸道……就在你回来前七八天,突然再次猛烈反扑,侵蚀心脉……道长拼尽全力,金针都折断了三根……终究……终究是回天乏术啊……”
他瘫软在地,捶打着胸口,“是我没用……是我没照顾好你娘……连那下毒的恶徒……都未能查出……”
马文才听着父亲的哭诉,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抓住父亲的手缓缓松开。
不是时间不够,而是毒发突然加剧……连道人都无力回天!
那“缠丝绕”竟如此狠毒!
先前在太原线索中断的诡异感再次涌上心头,而且愈发强烈!
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王宏的诚恳献药,此刻想来,是否也是一种撇清关系的伪装?
王蓝田是蠢,但这背后,是否藏着更深的黑手?!
他不再哭喊,不再质问,只是缓缓地、僵硬地转过身,重新面对着那口冰冷的棺椁。
脸上的悲痛欲绝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冷漠。
那双曾经锐利深邃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毁灭的气息。
他“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对着棺椁,重重地、一下一下地磕着头,额角很快一片青紫,渗出血迹,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周围的哭声似乎都离他很远很远。
他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只剩下一个目标——不惜一切代价,揪出真凶,让他们血债血偿!
思绪不由飘回刚到太原之时。
他在着手寻找灵芝的同时,就已派出最得力的暗卫,暗中追查那导致母亲中毒的奇异香料来源,以及其与太原王氏可能存在的关联。
然而,对方手脚极其干净,所有明面上的线索查到那几个已被处置的蠹吏便戛然而止,如同断线的风筝。
暗卫回报,太原城内几大香料铺子皆无异状,王家内宅的用度记录也看似清白。
那诡异的“缠丝绕”之毒,仿佛真是凭空出现。
马文才虽心中疑窦丛生,但母亲病情危急,容不得他细细深究,只得将主要精力放在寻找灵芝上。
王弘此番主动献药,态度谦卑诚恳,倒让他暂时压下了对王家更深层次的怀疑——
毕竟,王蓝田那个蠢货,怎么看也不像能布下如此阴损周密毒局之人,或许香料之事,真的只是巧合?
无论是看似蠢钝的王蓝田,还是老谋深算的王弘,乃至那个可能隐藏在更深处的幕后黑手,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灵堂内,香烛依旧袅袅,纸钱灰烬飞舞。
马太守抱着儿子的肩膀,父子二人跪在灵前,背影萧索,沉浸在无尽的悲痛之中。
而远在尼山,春日煦暖,溪水潺潺,祝英台或许正与梁山伯讨论着新学的诗文,对杭州发生的惨剧一无所知。
七日守灵,繁琐的丧仪终于到了尾声。
杭州太守府内,素白依旧,只是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已渐渐被一种压抑的死寂所取代。
马文才一身粗麻孝服,宽大的衣袍更衬得他身形消瘦挺拔。
额头上的伤口已被观砚小心地用白色细布包扎好,隐在孝帽之下,只露出边缘些许青紫。
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不见半分平日里的矜贵冷傲。
只剩下一种被巨大悲痛冲刷后近乎麻木的平静,唯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偶尔掠过一丝令人心悸的寒芒,如同冰封湖面下涌动的暗流。
他亲自执绋,将母亲的灵柩送至家族墓园安葬。
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沉稳,仿佛将所有的力量都用于支撑这具形销骨立的身躯。
唯有在棺椁即将入土的那一刻,他微微踉跄了一下,被身旁的观砚及时扶住,才泄露了心底那几乎要压垮他的沉重。
葬礼毕,宾客散尽。
马文才谢绝了所有前来吊唁、欲言又止的官员世交,独自一人回到了书房。
书岸边的香炉里烟雾袅袅,飘着淡淡檀香和挥之不去和悲伤的气息。
书房内陈设依旧,紫檀木大案上堆积着许多从前写的字帖,一方端砚早已干涸。
马文才疲惫地跌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却照不进他眼中半分暖意。
连日来的心力交瘁、强撑的镇定,在此刻独处时,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闭上眼,母亲慈爱又带着轻愁的面容,与灵堂那口冰冷棺椁的景象反复交织。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老管家马忠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在外响起。
“公子,老奴有事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