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惠普坐在那里点头,她正用粉笔在石板上清点我们收集的怪物部件。她的腿不太好,重活干不了,没人确定之前的撞击是不是让她骨折了,也不知道加厚的盔甲有没有帮她挡住大部分伤害。就连她自己都没法说清疼不疼 —— 惠普天生感觉不到疼痛。我们只能集体 “勒令” 她少动,至少等找到 “符文石” 检查一下骨密度再说。她那把超大号的十字弓就放在旁边,还没上弦。
加斯特、罗尼和基特正在给 “母巢怪物” 放血。那些幼崽 —— 也就是 “变体”,不过把队友和它们归为一类实在有点残忍 —— 血液里没有神性,所以他们只需要处理几具尸体就行。这活不算难,而且他们三个都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加斯特的胳膊淤青严重,已经动不了了;罗尼挨了好几下狠的,但盔甲帮他挡了下来;基特身上的血也不是她自己的。
这些伤都不用立刻处理,还算幸运 —— 更重要的是,我们的治疗药剂和强化药剂已经全用完了。之前加斯特为了保护后排队员,被划了一道深伤口;罗尼则在战况危急时,不得不灌下所有强化药剂,才没让肌腱断裂。
我的伤口大部分已经愈合了。幸好加斯特会一套净化腐坏的符文,只需要一点 “神血” 就能启动,很方便。
我在脚下暗红色的草地上擦了擦满是血污的手。这片人工清理出的空地外,“心材树” 长得密密麻麻,能见度极低。之前我们花了两天多时间砍树、移走倒木和灌木,要是直接在森林里战斗,恐怕早就丧命了 —— 树木太多,大部分攻击都施展不开。我们是不情愿才进入 “神裔” 的洞穴的 —— 那只母巢蜘蛛太狡猾,不肯在我们熟悉的场地应战。这个决定的代价是:一面盾牌被毁,还有半秒钟的昏迷。
“蜘蛛通常会生这么多幼崽吗?” 惠普问道。
我耸了耸肩。
“啊,这个嘛,得看情况。” 达维安立刻接话,“一般会有几十只,但不同种类数量不一样。在‘中心地带’,这事儿本来就说不准。”
惠普咬着一缕黑发:“可它的幼崽至少得死一半吧。”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它们是‘变体’啊。” 她语气平淡地说。
“啊,是啊,没错。”
小队里只有我和基特不是 “变体”。达维安的脸在枯草般的头发和粗糙的皮肤映衬下,扭曲得像个漩涡;加斯特头上一根头发都没有,吃得比最营养不良的孩子还少,身材却异常臃肿;罗尼虽然体型庞大,却有一只孩童般的小手,而且不会说话;惠普的腿每天都得引流,不然会积满脓液。除了这些最明显的特征,他们的变异还让他们养成了各种特殊习惯,生活都得围着这些习惯转。
我曾经以为,既然 “变体” 在外界总是被另眼相看,基特应该会和我最亲近。现在看来,当初真是太天真了。
森林里传来一声呼喊。我继续手里的活,没抬头。“你们在瞎嘀咕什么呢?” 那声音对女人来说显得有些低沉,却像湖面一样平滑 —— 要是声音的主人不这么讨厌,这嗓音本该很悦耳。
我皱起眉头。真希望放血的活能更久一点。
基特大摇大摆地走进空地。她的皮甲刚洗过,还没干透,上面的血渍却没完全洗掉。罗尼跟在她身后,那张异常稚嫩的脸上挂着一丝狡黠的笑。我嘴角微微颤动,而当他那齐耳的白发被夸张地一甩时,我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
那年轻女人回以一个冷笑:“本来想找个人聊点正经的 —— 结果在那边跟两个笨蛋待了半天 —— 没想到这儿还有个‘大人物’。来吧,文,” 她拖腔拖调的口音突然变得字正腔圆,“给我们讲讲呗 —— 你刚才那笑话到底有多精彩?”
“没什么笑话。” 我收起笑容,表情恢复严肃。
“哦?可刚才明明有什么事让你笑得那么开心啊!”
“可能我天生就这么好笑吧。”
“是吗?” 她的口音又变回了原样,“你刚才不是还阴阳怪气的吗?”
我皱起眉头,这才停下手里的解剖活,第一次正眼看向她:“阴阳怪气?”
“就是说话带刺。”
“懂了。” 我想了想,“没有,我已经冷静下来了。” 谎言说出口时,自然得仿佛真的一样。
“是吗。” 她的语气透着敷衍,“那咱们就冷静地聊聊你那该死的盾牌吧。”
我闭了闭眼:“这不关你的事。”
“不。” 她的语气变得尖锐,“咱们俩都清楚,这都是屁话。你的装备关系到所有人。”
“要是我自己找死 ——”
“我才不担心你。我们需要你扛伤害。你出问题,我们就得有人死。”
我咬了咬嘴唇:“要是我承认是我搞砸了,你能不能尽量别把血弄我身上?”
一阵风带着汗臭味吹过来。加斯特从树林里走出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拖着庞大的身躯向我们走来。
基特眯起眼睛看着我:“干这行,你躲不开血的。”
“我不管,” 我摇了摇头,“这是我的条件。刚才在洞里 —— 你本该让我被戳一刀的。”
“该死的!” 她爆了句粗口。罗尼的脸立刻皱成一团,露出嫌恶的表情;达维安更是做出要呕吐的样子。“不行!你受伤,所有人都得担风险。要想死,等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再说。”
“我是‘蜥蜴血脉者’。就算身上有洞,我也能战斗 —— 以前也这么打过。”
“那也 ——”
“文。” 加斯特突然打断她,那双绿色的大眼睛锐利地盯着我,“该吃晚饭了吧?”
基特往草地上吐了口唾沫,转身走向惠普。那姑娘被突然坐在身边的基特吓了一跳,后者正眯着眼睛打量她手里的石板。
我点了点头:“能搭把手吗?”
加斯特微微颔首。我站直身体,舒展到自己的最高身高 —— 除了罗尼,在场的人都没我高。这身高是逝去岁月留下的印记,深深镌刻在我的骨骼里。
我和这位光头女士一起准备生火。收集材料、挖火坑是我的活,生火则归她。我们找了个尸体少些的地方。我用剑鞘铲土 —— 泥土里缠着细小的树根,一铲就是一大块 —— 加斯特则努力不让自己睡着。清理 “神裔” 的这些天,我们几乎没怎么睡,而她受的影响最大 —— 加斯特平时每天得睡半天,才能正常活动。
小树枝很容易找,周围的树枝多到能供一个铁匠铺用。我砍了几刀,把树枝劈成合适的大小,代价是刀刃又钝了一点。没一会儿,我就收集够了材料,回来时发现加斯特已经用干草引着了火。这很正常 —— 她只需要搓搓手,按一下身上的符文石,就能冒出紫色的火花。
“能把火弄旺点吗?”
她没说话,只是伸手碰了碰口袋里的符文石,火焰立刻变成紫色,旺了一瞬。
“谢了。” 我清了清嗓子,大喊道,“大家吃‘变体’的肉没问题吧?”
罗尼正忙着从怪物尸体上剥甲壳,闻言立刻转过身,脸上摆出夸张的害怕表情。他那只发育不全的小手和另一只正常的手一起,快速比画了几个有明确意思的手势 —— 尽管双手还在发抖。我只看懂了 “食物” 和 “别” 两个词。
“别吃我。” 惠普面无表情地翻译道。
罗尼又比画了一阵,惠普再次清了清嗓子。
“别吃我!” 她尖叫起来,声音尖得像鸟叫。我被这声音刺得皱起眉头。“这样够清楚了吧?”
那巨人咧嘴笑了笑,表情有些古怪。
“真不能吃你吗?” 我故意用非常礼貌的语气问道。
惠普的嘴唇尴尬地撇了撇:“不行?”
“真可惜。那我只能吃蜘蛛肉了。大家没意见吧?”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罗尼又比画了一下。“能不能把肉包在小面团里煮?” 惠普翻译道。
“呃……” 我抬头望天,努力回忆我们还有没有食材,“我们还有土豆吗?”
“没了,” 惠普说,“三天前就吃完了。”
“那饺子就别想了,只能做炖肉。”
基特发出一声抱怨。
我脸上堆起假笑:“怎么了?炖肉挺好的啊。”
她也模仿着我的表情 —— 在她脸上,这表情活像在嘲讽。或许我刚才的表情看起来也一样糟糕。“抱歉啊,不过你做的炖肉跟喂狗的没两样。”
我太阳穴上的青筋跳了跳:“那罗尼可以吃你的那份。”
那位巨人立刻响亮地咂了咂嘴。基特的脸皱成一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张嘴想说什么。但先开口的是达维安。
“别这样,文,” 他语气夸张地反对,“这似乎有点不公平,不是吗?”
我挑了挑眉:“既然她不想吃,我总不能逼她吧。” 我转向那个高个子女人,问道,“你想吃我做的‘狗食’吗?”
她眼周的黑皮肤皱了起来:“不想。”
我点点头,转身继续处理怪物肉,刚好能掩饰住嘴角得意的笑。有时候,让她吃瘪就是这么容易。可惜,她绝不会让我占最后上风。
我一边切肉,一边搅拌锅里的东西。达维安和惠普在找能吃的植物;罗尼继续从怪物身上撬甲壳,偶尔扔给我一块能吃的肉;加斯特在打盹;基特则在朝我扔小石子。刚开始,我就算背对着她,也能躲开或接住石子,但这反而让她扔得更起劲。等炖肉快好时,我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我猛地转过身瞪着她:“能不能别扔了?”
“能啊。”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手里的石子却没停。
“你会停吗?”
“不会。”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罗尼,能帮我看着锅吗?”
罗尼顿了顿,点了点头。我抓起背包,转身跑到空地边缘,爬上一棵还算结实的树。树枝是黑色的,弯弯曲曲,还长着尖刺,但也凑合用了。
基特跟了过来,站在树下抬头看着我:“你这是在躲我?”
“是啊。” 我拨开绑在背包上的破翅膀,打开磨损的皮袋,取出一个正在雕刻的木头玩意儿,又从腰带上拔出小刀,继续削了起来。
“真的?” 她的声音沉了下来,“你就打算这么躲着,不说说盾牌的事?”
“是啊。” 我正打磨着木雕上一条断臂的残端,总也弄不好 —— 从来都弄不好。“你说得对。” 我努力不去想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我会找个更好的盾牌。”
“哦,是吗。你没骗我?”
“没有。”
“行吧……” 说完,她慢慢转过身,慢悠悠地走回锅边。我用余光看到她把罗尼从炖肉旁赶走,自己守在锅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