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功堂前的青石广场,平日里是弟子们切磋、交流之地,此刻却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阳光明晃晃地照在光滑的石板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却驱不散那无形的压抑。
林风和石坚,两个身材壮实的体修,此刻像两座被困住的铁塔,被七八个身着深蓝色刑律堂服饰的弟子隐隐围在中间。为首之人,正是刑律长老的侄子赵干。他身材比林风还要高出半头,抱着手臂,下巴抬得高高的,眼神里满是倨傲与毫不掩饰的轻蔑,扫视着林风二人,如同在看什么碍眼的物事。
“怎么?”赵干语带讥讽,声音刻意扬高,确保周围越聚越多的弟子都能听见,“秋叶盟如今势大,连路都不让人走了?还是说,你们那位‘叶道子’教出来的,都这般不懂规矩,横冲直撞?”
林风性子急,脸色早已涨得通红,拳头攥得咯咯直响,额角青筋都蹦了出来。石坚则闷哼一声,声音低沉如石:“是你们故意撞上来,还反咬一口。”
“呵,”赵干嗤笑一声,嘴角扯出一个夸张的弧度,“两个筑基中期的体修,也配我赵干‘故意’?我倒是想问问大家,一个十岁的娃娃,毛都没长齐,凭什么当道子候选?就凭他会几句故弄玄虚的歪理邪说,弄些花里胡哨、中看不中用的道纹?”他话语中的恶意毫不掩饰,如同淬了毒的针。
他身后几人立刻跟着哄笑起来,七嘴八舌地附和,言语尖刻:
“道子之位,历来由德才兼备、修为高深、众望所归者居之。十岁?怕是连宗门律例都还没背全吧?字认全了吗?”
“听说他连辟谷都未完全做到,每日还需进食凡谷,如此稚龄,心性能稳到哪里去?怕不是夜里还会想家哭鼻子?”
“莫非是宗主和几位长老,被他用妖法蒙蔽了不成?”
议论声如同潮水般越来越大,各种质疑、好奇、幸灾乐祸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如同无形的网,罩向刚刚赶到人群外围的叶秋。
柳如霜眼神瞬间冰寒,搭在剑柄上的手骤然握紧,剑鞘与护手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一股凛冽的剑气似乎就要透体而出。一只小手却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袖。柳如霜低头,看到叶秋对她微微摇了摇头,眼神平静无波,仿佛眼前这针对他的汹涌恶意,与他毫无关系。
叶秋拨开人群,步履平稳地走到圈子中央。他身形矮小,站在高大魁梧的赵干面前,只及其腰部,宽大的内门服更显得他像个误入大人世界的孩童,弱小得可怜。
“赵师兄。”叶秋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股清泉,奇异地压过了周围的嘈杂与喧哗。
赵干低下头,用俯视的姿态打量着这个只到他腰际的小不点,脸上讥诮之色更浓:“哟,正主来了?叶‘道子’?”他故意拉长了“道子”二字的音,充满了戏谑,“正好,你来给大家讲讲,你这道子,究竟‘道’在何处?让我们这些愚笨的师兄们也开开眼!”
叶秋并未因他的挑衅而动怒,目光平静如水,缓缓扫过赵干和他身后那几个面带嘲弄的弟子,最后,视线落在了赵干腰间悬挂的一枚莹白色玉佩上。那玉佩灵气盎然,表面刻着复杂的纹路,显然是件不错的辅助修炼法器,但以叶秋的眼光看去,那纹路在灵力流转的关键节点处,略显滞涩,不够圆融。
“赵师兄这枚‘凝神玉’倒是好东西,”叶秋忽然话题一转,仿佛没听到之前的质疑,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可惜,炼制之人手法稍欠火候,聚灵阵第三节点与第七节点衔接处,灵力运转多了一丝冗余,导致整体效能降低半成左右。长期佩戴,虽能凝神静心,却也会无形中损耗一丝神魂的锐意与锋芒,于剑修而言,尤为不美。”
赵干一愣,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珍视的玉佩。这玉佩是他耗费不少贡献点才换来的,一向自得,此刻被叶秋当众点出瑕疵,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强辩道:“你……你胡说什么!你一个十岁小儿,懂什么炼器之道?信口雌黄!”
“我不太懂炼器,”叶秋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起伏,“但我略通道纹。万物皆有其‘纹’,功法是纹,丹药是纹,阵法是纹,法器亦是纹。纹路顺畅则效佳,纹路淤塞则效减。赵师兄若不信,可此刻暗自运转《青云剑诀》第三式‘云破月来’,气过膻中穴时,灵力流经玉佩之处,是否感觉有极其细微、近乎不可察的顿涩之感?仿佛清溪流过,偶遇微瑕卵石。”
赵干将信将疑,但众目睽睽之下,被叶秋那笃定的目光注视着,他忍不住依言暗中尝试。小心翼翼地引导一丝灵力,循着熟悉的“云破月来”路线运转,当灵力流经腰间玉佩对应的经脉时,他心神专注,果然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凝滞!这感觉微弱到平时他绝对会忽略不计,但此刻被叶秋精准点出,那感觉便如同白纸上的墨点,清晰得刺眼!他脸色不由自主地变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叶秋不再看他那变幻的脸色,目光转向刚才那个大声质疑他“未完全辟谷”的瘦高弟子:“这位师兄所言不差,我确实尚未完全辟谷。”
那弟子脸上刚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仿佛抓住了什么把柄,却听叶秋继续从容道:“只因我近日正在尝试,将‘草木精华道纹’初步融入日常饮食之中,意在观察灵气通过谷道转化之效率,与直接吐纳吸纳灵气之细微差异。根据我目前的记录和数据来看,经由特定道纹优化处理后的灵食,其灵气被肉身吸收转化的效率,反而比单纯吐纳高出些许,尤其对于夯实炼气期、筑基期的根基,似有额外益处。若师兄有兴趣,待我整理出详实数据与道纹构型,欢迎前来探讨指正。”
那瘦高弟子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后面准备好的讥讽话语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叶秋说的这些东西,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听起来玄奥又似乎很有道理,他根本无力反驳。
叶秋最后将目光投向最开始嘲讽他“背不全律例”的那人,缓缓道:“宗门律例,浩繁三千七百条,字字珠玑。然其核心要义,无非‘公正’、‘护道’、‘进取’六字。律是死的,人是活的。若只拘泥于条条框框,死记硬背,却不见律法背后所守护之道心与本意,便是将三千七百条倒背如流,又与记录玉简、与山下顽石何异?我年纪小,记性或许不如诸位师兄浩博,但我愿以手中所研之道纹,心中所悟之智慧,去践行这六字真义,护我青云道统绵延不绝,助诸位师兄道途少些坎坷,多些坦荡。这,不知算不算是赵师兄口中‘德才’之一隅?是否符合律法守护之‘道’?”
他声音清朗,语调平稳,没有慷慨激昂的辩驳,也没有委屈的申诉,只有平静的陈述、扎实的例证和一种超越年龄的格局。一番话如潺潺流水,条分缕析,将那些基于年龄、资历和表象的肤浅攻讦,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反而凸显出质疑者的狭隘与短视。
广场上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先前那些出声质疑、跟着起哄的人,脸上像是被无形的巴掌扇过,火辣辣的。他们看着场中那个身形单薄却站得笔直的少年,眼神复杂,轻视之心大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得不进行的重新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对未知知识与智慧的敬畏。
赵干死死捏着腰间的凝神玉,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脸色青红交加,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牙尖嘴利!我们走!”说罢,狠狠瞪了叶秋一眼,那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随即带着一众跟班,在众人无声的注视下,颇为狼狈地挤开人群,灰溜溜地走了。
围观弟子们自动让开一条道路,目光却久久停留在叶秋身上。
林风激动地凑过来,用力拍了拍胸口:“叶师兄,你太厉害了!几句话就把他们说得哑口无言,夹着尾巴跑了!”
石坚也憨厚地点头,瓮声瓮气地附和:“嗯,厉害!说道理,厉害!”
叶秋却轻轻摇头,低声道:“赶跑几只嗡嗡叫的苍蝇容易,但要改变人心深处扎根的成见,非一日之功,亦非口舌之利可竟全功。”他说话时,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来时路,那片竹林的空寂方向。他灵觉敏锐,能感觉到一股似有若无、却浩瀚如海的神念,刚刚才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是云珩宗主……今日这场风波,恐怕从一开始,就未逃过宗门的注视。
他知道,今日这场小小的、近乎闹剧的挑衅,不过是大幕拉开前的一声微不足道的锣响。十岁道子这条路,注定步步荆棘,暗流汹涌。
但他眼底深处,并无半分畏惧与退缩,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跃跃欲试的微光,如同暗夜中划过的第一颗星子。
“走吧,”他转身,宽大的衣袂在微风中轻轻扬起,带着一丝决然,“回去准备一下。明日辰时,我在讲法堂,开讲《道纹初解》第一讲。”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有心人的耳中。这不仅仅是一门课程的预告,更是一个信号,一个他叶秋,将以自己的方式,开始真正行使“道子候选”之名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