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老宅东跨院的小校场。
“嘿!哈!”稚嫩的呼喝声中,英哥儿穿着小短褐,小脸通红,努力扎稳马步,小拳头挥得有模有样。
贾赦背手而立,目光沉静:“下盘要稳,如树生根!”晨练筋骨,是每日必修。
描红的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五个端正的大字。搁下小狼毫,英哥儿揉了揉手腕。
上午的时光属于林表姑。黛玉倚在窗边软榻,一卷《幼学琼林》,清泉般的声音流淌。
英哥儿坐在小杌子上,仰着小脸,专注聆听,偶尔清晰地复述几句,或问些“云彩为何会变”的天真问题。
可日子久了,老宅的高墙终究像精致的笼子。林表姑窗外的石榴树绿意渐浓,英哥儿趴在窗台上,小手托腮,看着那点绿,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格物的石板搁在手边,画倦的燕子也失了趣味。青溪坞望不到头的绿秧苗,溪边摇曳的柳枝,叮咚的水声……那些鲜活,被院墙隔绝,心里便像小猫抓挠,闷闷的。
“娘——”见王熙凤风风火火穿过院子,身后跟着拿账册的管事,英哥儿立刻像小雀扑过去,揪住母亲裙角,小脸皱巴巴,“闷……”
王熙凤正被各处产业烦得脑仁疼——温泉庄子修缮、丹徒农庄涝洼地收成、成衣铺积压的陈布……低头撞进一双盛满委屈的、水汪汪的大眼睛。
“哎哟我的小祖宗!”王熙凤又好气又好笑,弯腰捞起蔫蔫的小人儿,点点他鼻尖,“娘忙得脚不沾地,你倒嫌闷了?前儿画燕子不挺起劲?”
“画腻了。”英哥儿把脑袋埋进母亲肩窝,“青溪坞的秧苗……该这么高了吧?”小手努力比划。
王熙凤抱着他走,分心听着管事回话,灵光一闪:“英哥儿,想不想看蚕宝宝?白白胖胖,像会动的小玉条儿!吃桑叶沙沙响,吃饱了吐丝,把自己裹在小房子里,那丝能织顶顶软和的绸子!”
“吐丝?织绸子?”英哥儿的眼睛瞬间点亮,像落进星子,“娘!我要看蚕宝宝吐丝!我要画在小石板上!”
“好好好!”王熙凤笑着应承,立时吩咐平儿,“快,让丹徒庄子快马送最好的蚕种和嫩桑叶来!”
不过两日,铺着翠绿桑叶的竹匾便置于英哥儿窗台。芝麻粒大小的黑褐色蚕卵静静躺着。
英哥儿立刻被吸引。每日描红念书后,便雷打不动趴窗台,托着小腮,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竹匾。
“林表姑!看!”他兴奋拽黛玉衣袖,“小黑点动了!蚕宝宝出来了!”
黛玉俯身,见蚁蚕破壳而出。“呀!”她眼中流露惊奇,“‘春蚕到死丝方尽’,这便是伊始了。”
日子飞逝。蚁蚕蜕皮长大,变得白白胖胖、晶莹如玉。沙沙的啃叶声成了窗前乐章。英哥儿小心清理残叶,动作轻柔。
他觉得有趣,便试着用精神力观察这些小胖虫子时,惊讶的发现,它们的腹部,都凝聚着一小团柔和而稳定的、米粒大小的乳白色光晕!
这光晕的形态质地,与他曾在稻种内看到的代表生命力的光点何其相似!区别只是稻种的光点更凝聚明亮,而蚕腹的光晕则更柔和绵长。
英哥儿心头满是新奇与困惑。为什么虫子肚子里也有个小光点?和稻种里的光点一样吗?这小光点是什么?
孩童的探索欲被彻底勾起。他记得自己能用精神力让稻种的光点更亮更强,种出的稻子就特别饱满特别多。
那么……蚕宝宝肚子里的小光点呢?
英哥儿觉得有趣极了,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调动起自己的精神力。无形的暖流如同最温柔的春风,如同涟漪般轻轻拂过竹匾里所有已停止进食、昂首寻找结茧位置、腹部光点最为明亮的熟蚕。
他尝试着将一丝精纯的精神力,轻柔地融入它们腹部的光晕之中。
那些光晕微微闪烁了一下,仿佛被注入了额外的生机,光芒似乎凝实、明亮了一点点。英哥儿只觉得好玩,大眼睛里满是兴奋和期待,全然不知这意味着什么。
被“关照”过的熟蚕们寻找位置的动作似乎更“笃定”了些。它们很快各自选好地点,开始娴熟地吐丝。
细亮透明的蚕丝源源不断拉出,先搭支架,再一层层严密包裹自己。在英哥儿精神力观察的视野里,这些茧子散发出的微光似乎比之前更亮了些。肉眼看去,那丝线在阳光下流转着异常莹润的珍珠光泽。
几天后,淡金色的蚕茧挂满竹匾。王熙凤得了空,想起儿子的宠物,过来瞧瞧。
“娘!看!都圆圆滚滚的!”英哥儿指着竹匾,小脸满是自豪。
王熙凤笑着随手拿起一个茧子,入手便觉得这茧子颇为饱满沉实。
“咦?”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微微一怔。这丝……不对劲!寻常蚕丝,这般轻轻一捻一拉,极易扯断。
可指间这缕丝,却异常柔韧,随着她的力道被均匀拉长,竟扯出了寸许长还不见断!她又加了点力,那丝线依旧坚韧地绷着,展现出惊人的弹性!不仅如此,这丝线在午后的光线下,流转着一种内敛而纯净的珠光,亮泽度远胜寻常生丝!
王熙凤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凤眸猛地睁大!
她又快速拿起另外几个茧子,指尖捻丝测试。无一例外!整批蚕茧吐出的丝,都呈现出这种超乎寻常的强韧与绝佳的亮泽!轻薄、强韧、亮泽……这简直是织造顶级绸缎的梦幻原料!远超她见过的任何上品生丝,甚至隐隐有超越贡品“天蚕丝”的架势!
巨大的震惊与狂喜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她猛地看向儿子,又看看那满匾的蚕茧。
英哥儿去年亲手挑出来的稻种成了神种,如今他养的这一批蚕,吐出的丝竟也如此神异!这绝非偶然!难道……难道她这儿子,真是贾家天降的福星?凡经他手,无心插柳,便能点石成金?
连日来被账目压得喘不过气的郁结瞬间被这巨大的惊喜冲散。一个念头无比炽热:这批蚕种或许是扭转困局,甚至开辟一条通天财路的契机!
她强压下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脸上努力挤出比平常更温柔的笑容,蹲下身,揉着儿子的发顶,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英哥儿真真是娘的福星!”她由衷赞叹,目光扫过那些蚕茧,充满了发现宝藏的光彩,“瞧你把蚕宝宝照顾得多好!吐的丝都这般与众不同,又韧又亮!它们留下的这些宝贝……”她指着竹匾角落那些粘在桑叶梗上的、金灿灿的蚕卵,语气带着诱哄,“娘把它们都好好珍藏起来,好不好?等明年开春,咱们孵出更多更棒的蚕宝宝,还让英哥儿看着,给娘织世上最漂亮、最结实的绸子,好不好?”
“好!”英哥儿一听明年还能继续这有趣的游戏,立刻高兴地拍手,大眼睛弯成月牙儿,全然不知自己无心的实验,已在母亲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点燃了何等炽热的希望之火。
王熙凤看着儿子纯真的笑脸,心潮澎湃如沸。她小心翼翼地、一片不落地收集起所有粘附着金黄蚕卵的桑叶碎片,用最干净细软的棉布层层包好,动作轻柔、郑重、迅捷,如同捧着一匣足以改变家族命运的稀世珍宝。
这哪里是蚕卵?这分明是她在山穷水尽疑无路时,骤然窥见的柳暗花明!是命运给予她和贾家,绝地反击的一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