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的裂缝正在缓慢愈合,如同一道被强行缝合的伤口,边缘泛着幽白的光晕,像是皮肉在蠕动。
弥漫的白雾也渐渐稀薄,露出倒映着残月的湖面,水面微微震颤,仿佛仍有某种无形之物在深处喘息。
林昭的身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脚底触感虚浮,连鞋底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声都变得遥远而失真。
大脑中尖锐的蜂鸣声尚未完全褪去,那声音像是无数根银针在颅骨内反复穿刺,每一次跳动都牵扯出一阵钝痛——那是反噬仪式留下的可怕后遗症。
他没有再看方小雨。
那个女孩此刻的状态极度危险,既是受害者,也可能在下一秒变成加害者。
她的呼吸声微弱却不规律,偶尔夹杂着一声低哑的喉音,像野兽在梦中低吼。
打卡器冰冷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回响——“亲和者……种子已种。” 这意味着,莫归藏虽然失败逃离,但他最初的目的,已经部分达成了。
那一百名学生,包括方小雨在内,都成了被污染的温床。
他们的意识深处,某种黏稠的、非人的东西正悄然扎根,如同菌丝在暗处蔓延,无声无息地侵蚀着理智的堤坝。
林昭强撑着回到宿舍楼的阴影下,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水泥的寒意透过衣料渗入脊椎,让他打了个寒战。
他剧烈地喘息,喉咙干涩发烫,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一把碎玻璃。
他摊开手掌,那枚古旧的黄铜怀表静静躺着,表面的模糊人脸已经消失,扭曲的符文也恢复了原样,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神话对决只是一场幻觉。
可他喉咙里翻涌的血腥味和那半片被吐出的、带着远古气息的鳞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一切都是真的。
那鳞片边缘锋利,触感如冰,握在手中竟微微震颤,似有生命残响。
“疯语回响·短暂预演……”林昭低声咀嚼着这个新解锁的功能名,声音沙哑得几乎不像自己的。
污染适配率达到35.7%,带来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痛苦和理智的侵蚀,更像是一种被迫的进化,让他更接近那些疯狂而不可名状的存在。
他尝试调动能力,指尖轻抚怀表表面,仿佛在唤醒某种沉睡的共鸣。
刹那间,一股远比之前幻觉更加真实、更加混乱的信息洪流冲入他的脑海!
并非完整的画面,而是无数破碎的感官片段。
他“听”到了刺耳的警笛声,不是一辆,而是铺天盖地,红蓝光在宿舍楼外闪烁,划破夜空,警笛的尖啸与人群的尖叫交织成一片金属般的噪音。
他“看”到了无数穿着白色防护服的身影,他们的动作急促而紧张,面罩下眼神惊惶,手中拿着担架和奇怪的束缚带,正冲向学生宿舍。
走廊里有学生蜷缩在墙角,指甲抓挠着瓷砖,留下道道血痕。
他“闻”到了消毒水和血液混合的刺鼻气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像是某种生物在体内悄然腐败。
他“感觉”到了一股绝望和恐慌的情绪在校园里蔓延,如同瘟疫,皮肤上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手在轻轻抚摸他的后颈。
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扭曲着,眼神空洞,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不成调的音节,那音节的源头,正是今晚那场被他强行中断的合唱!
预演只持续了不到两秒,林昭便猛地睁开眼,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不止,仿佛刚从溺水的噩梦中挣脱。
他扶着墙干呕,却只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明天……明天校庆日,会出大事。”他瞬间明白了。
莫归藏的仪式虽然被反噬,但污染的种子已经种下。
今晚参与合唱的一百名学生,就是一百颗随时可能引爆的定时炸弹!
他看向钟楼废墟的方向,莫归藏的伤势绝对不轻,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掀起风浪。
但他的计划,却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病毒,即使主控者离线,依旧会自行扩散、爆发。
“我必须做点什么。”林昭攥紧了怀表,指甲因用力而深陷掌心,金属边缘割破皮肤,一缕温热的血顺着指缝滑落。
他不能指望任何人,无论是校方还是更上层的机构,他们根本不理解这种超出现实逻辑的污染事件。
在他们眼中,这最多算是一场集体癔症。
他的目光扫过寂静的校园,此刻的宁静之下,暗流汹涌。
那些回到宿舍的学生,现在恐怕正躺在床上,做着光怪陆离的噩梦,他们的精神正在被那颗“种子”慢慢吞噬,梦境中回荡着那首无法理解的古仙语,如同毒藤缠绕灵魂。
而另一边,方小雨没有回宿舍。
她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穿过操场。
夜风拂过她的发丝,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有人在耳边低语。
她手中的那块残碑碎片,此刻正散发着肉眼不可见的微光,指尖触碰时有种轻微的麻痹感,仿佛电流在皮肤下游走。
她将碎片贴在耳边,脸上的表情时而迷茫,时而痴迷。
“……在唱……我的葬歌……”她喃喃自语,但很快,她的声音变了,变得低沉而古老,不再是她自己的声线,而是从喉底深处挤出的、带着回音的低语。
她开始跟着那虚无的“歌声”轻轻哼唱,每一个音节都与之前仪式上的古仙语有七分相似,却又更加扭曲、更加邪异。
那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又像是从她颅骨内部响起。
随着她的哼唱,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起来,呼吸变得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湿冷的雾气。
几只夜宿在植物园里的飞蛾,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召唤,扑簌簌地飞向她,却在靠近她身体半米范围时,翅膀瞬间僵硬,无声地坠落在地,化为一小撮灰烬,散发出淡淡的焦糊味。
方小雨对此毫无察觉,她只是沉浸在那首来自深渊的“葬歌”中,眼底的幽光越来越亮,仿佛有另一个灵魂正在她的躯壳里缓缓苏醒。
她捡起一根枯枝,开始在泥地上涂画,指尖沾着夜露与泥土的湿冷,画出的不是任何文字或图案,而是一个个与怀表上那些符文极其相似的扭曲符号。
每一道划痕都带着某种诡异的韵律,仿佛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林昭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使用“疯语回响”带来的精神反噬,太阳穴突突跳动,耳膜嗡鸣不止。
他必须赶在明天天亮,赶在校庆的钟声敲响之前,找到阻止这一切的办法。
那一百名学生,就像一百个即将被点燃的引信,而引爆的,将是整个江城大学!
夜色深沉,校庆前夜的校园显得异常安详。
只有林昭知道,这片安详,是风暴来临前最后的死寂。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的校医院,那里的灯光依旧亮着,像是一座孤岛。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很快,那里将不再是孤岛,而会变成风暴的中心。
他转身,身影融入更深的黑暗之中,步伐虽然踉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今夜,无人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