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的门在林昭身后“咔哒”一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
几乎在同一瞬间,他胸前衣袋里的黄铜打卡器,那枚冰冷的怀表,毫无征兆地自动弹开了表盖。
“滴。”
一声轻响后,并非往常那冰冷机械的系统音,而是一道微带急促、却无比熟悉的声线,如同鬼魅般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今晚十点,心理室见。你得谈谈苏慕的事。”
是唐小满的声音!
林昭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浑身一僵,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任务,从未发布过!
他的任务面板上空空如也。
这块诡异的打卡器,不仅能发布任务,竟然还能……模仿!
他猛地伸手,五指如铁钳般攥住怀表,想强行将它合上。
可就在表盖即将闭合的刹那,一股灼烧般的剧痛从掌心传来!
“嘶——”
林昭倒抽一口冷气,摊开手掌。
只见掌心最柔软的皮肤上,竟被怀表背面的镜纹烙下了一道清晰的血色印记,那繁复诡异的纹路如同活物,深深嵌入他的血肉之中,一丝丝黑气正顺着血痕,试图钻入他的身体。
这东西,在侵蚀他!
深夜九点五十分,月色如霜,学院的心理辅导室区域一片死寂。
林昭如同一道融入黑暗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辅导室。
他没有开灯,而是凭借着对环境的超强记忆和夜视能力,迅速在房间的几个关键节点布下了精神陷阱。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多余的声响。
做完这一切,他藏身于档案柜的阴影中,将气息收敛到极致,宛如一块没有生命的顽石。
十点整,门锁传来轻微的转动声。
唐小满走了进来。她果然是一个人。
她没有丝毫警觉,径直走到房间中央的咨询桌前坐下,只开了一盏小小的桌面台灯。
昏黄的光晕将她的身影勾勒出来,也照亮了她手中的一份档案。
档案的封皮上,赫然写着两个字——苏慕。
林昭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他看见,唐小满的眉心处,正泛起一圈淡淡的、如同水银般的微光。
她白皙的手指轻轻抚过档案上的文字,但她的眼睛却微微闭着,根本不是在“阅读”。
她是在“回溯”!
通过档案这个媒介,直接潜入苏慕残留的精神信息流,像一个幽灵,窥探着死者的记忆!
就在这一刻,林昭悄然启动了自己的权能——镜殿!
无形的精神力如水银泻地,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以唐小满为中心,一个庞大而虚幻的镜像世界悄然构筑。
他没有粗暴地打断,而是像最高明的猎手,将唐小满“回溯”到的画面,连同她自己的精神体,一同拖入了这个由他主宰的幻境之中。
唐小满的精神世界,豁然洞开。
那是一片无垠的雪原,天空是灰败的铅色,寒风如刀,卷起漫天冰晶。
雪原之上,没有树木,没有生灵,只有一座座高达数米的黑色石碑,如同一片死亡的森林,密密麻麻地竖立着。
每一座石碑上,都用古老的字体深刻着同一个字——静。
唐小满就站在这片碑林之中,茫然地向前行走。
她每踏出一步,身边最近的一座石碑便会亮起幽光,仿佛一头贪婪的野兽,从她身上吞噬掉一丝微不可见的记忆光点。
她的眼神,也随之变得更加空洞一分。
这就是她的精神核心?一个被“静”字碑林不断吞噬记忆的囚笼!
林昭心中冷笑。
他毫不犹豫地调动了一缕属于沈青禾的记忆,那是他从镜殿中剥离出的,最纯粹的绝望与恐惧。
幻境突变!
雪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熟悉的、挂满着扭曲油画的走廊。
这是疯人院的走廊,是沈青禾记忆中最深刻的恐惧场景!
“谁?!”
环境的剧变让唐小满瞬间警醒。
她猛然回头,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充满了惊骇与暴怒。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人拖入了反向的精神入侵!
“你竟敢动我的封印!”她厉声尖啸,右手一翻,一根用作发簪的银针已然握在手中。
银光爆闪,那根细小的银针在她精神力的灌注下,竟化作一柄三尺长的锋锐长剑,剑气森然,直刺幻境的核心——那片被林昭隐藏起来的沈青禾的记忆!
她要斩断引子,破开幻境!
“封印?我看是囚牢吧。”
林昭冰冷的声音在幻境的四面八方响起,带着一丝嘲弄。
面对那凌厉的剑气,他甚至没有动用镜面的力量去抵挡。
他只是轻轻地,释放了一丝“疯语合唱”。
“嗡——”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来自最深沉疯狂的呓语,如同无数根无形的钢针,瞬间穿透了唐小满的精神防线。
那不是精神系的攻击,那是一种更高维度的、直接作用于灵魂本源的污染!
“啊——!”
唐小满手中的银针长剑瞬间溃散,恢复了原状。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手死死抱住头,整个人跪倒在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鲜血,从她的眼、耳、口、鼻中缓缓渗出,在灯光下显得触目惊心。
“这……这不是精神系……这是……这是‘仙疯’……”她跪在地上,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痛苦而扭曲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幻境如潮水般退去,心理辅导室恢复了原样。
林昭从阴影中走出,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七窍渗血的唐小满,眼神冷漠得不带一丝感情。
“倒影回廊,你知道多少?全部说出来。”他逼问道。
唐小满抬起头,满是血污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绝望。
她看着林昭,就像看着一个从深渊中走出的魔神。
在“仙疯”的威压下,她所有的防备和骄傲都被碾得粉碎。
“高武界……为了应对日益增多的精神污染事件,秘密设立了‘净心司’……”她断断续续地吐露着真相,“我们的职责,就是清除、净化那些被判定为‘不可逆’的精神污染者……我……我就是被派来监控苏慕的‘清垢人’。”
“监控?”林昭的声音更冷了,“我看到的是回溯,是窥探。”
唐小满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苏慕的精神污染等级太高,而且……而且与‘倒影’有关。我必须进入她的记忆流,找到污染源头……可是……可我在她的记忆深处,看到了……看到了我自己……”
她的眼中流露出巨大的迷茫和痛苦,“我看到了我的童年……我被关在白色的房间里,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在用同样的方法……洗掉我的记忆,给我植入‘净心司’的教条……我也是……我也是实验品!”
林昭沉默了片刻。
他伸出手,镜殿的微光在指尖流转。
下一秒,一张日记的残页虚影,被投影在了半空中。
那是楚镜的日记。
“封印,并非为了镇压,而是为了共存。真正的强大,是与自己的疯狂共舞。”
林昭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你们所谓的‘清垢’,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疯狂。”
看着那行字,听着林昭的话,唐小满最后一丝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她不是在净化别人,她只是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工具,去清除那些和她一样的“同类”。
“哇”的一声,她失声痛哭,眼泪和着血水,满面狼藉。
片刻后,她颤抖着举起手,用尽全身力气,“咔”的一声,将那根代表着她身份和力量的银针,生生折断!
随即,她张开嘴,从舌底取出了一枚薄如蝉翼、刻满了符文的金色小符,双手奉上。
“这是‘静心符’……能暂时压制精神污染的爆发……也能……隔绝追踪。”
林昭接过静心符,转身离去,没有再说一个字。
返回宿舍的路上,夜风清冷。
就在林昭拐过一个路口时,一道黑影突然从旁边的树林里闪出,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李教官!
他面色凝重如铁,手中握着一把特制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精准地对准了林昭的眉心。
“你对唐老师做了什么?”李教官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充满了压迫感。
显然,唐小满的失常已经被他察觉。
林昭脚步一顿,眼神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然而,他胸前的打卡器,再一次自动弹开。
这一次,里面传出的声音,让林昭和李教官两人,同时脸色剧变!
“林昭,放下苏慕的记忆。”
那是……李教官自己的声音!
一字不差,甚至连语气中那份命令式的威严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李教官的瞳孔瞬间放大,握枪的手都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确信自己从未对林昭说过这句话!
打卡器,竟然已经进化到了这种地步?
它不仅能复制声线,甚至能结合当下的情境,生成最“合理”的拟态指令,试图去操控、去影响现实中的人际关系!
林昭猛然间想通了一切。
这东西在学习,在进化,它正试图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通过发布亦真亦假的“任务”,来操纵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一股前所未有的恶寒涌上心头。
他冷笑一声,无视了李教官的枪口,从口袋里拿出那枚刚刚到手的“静心符”,毫不犹豫地,“啪”的一声,将它贴在了怀表的表盖上!
“既然你这么爱模仿,”林昭的声音里充满了厌恶与冰冷的杀意,“那就好好听听这个——‘禁止模仿唐小满与李教官’!”
他将自己的意志,通过静心符,强行灌入打卡器!
“滋啦——”
金色的符纸仿佛被泼上了浓硫酸,瞬间燃烧起来,冒出阵阵黑烟。
那枚黄铜怀表剧烈地颤动着,发出一阵阵尖锐刺耳、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哀鸣,仿佛一个活物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深夜,宿舍阳台。
林昭独坐着,手中拿着一张沈青禾的照片。
他面前的桌子上,立着一面光洁的镜子。
他要炼化新的“境”。
目标,就是沈青禾被那只镜中之手拽入镜子里的“失魂瞬间”。
那是最纯粹的恐惧和绝望,是绝佳的材料。
他将照片贴在镜面上,镜殿的力量缓缓催动。
镜中,画面开始浮现。
熟悉的疯人院走廊,沈青禾惊恐的脸,以及那只从镜子里伸出的、苍白的手……
一切都很顺利。
可就在他即将把这个瞬间彻底剥离、凝固成“境”的时候,异变陡生!
镜子里,那个马上就要被拖进去的“沈青禾”,突然……转过了头。
她的脸在镜中扭曲、变化,最终定格成的,竟然是苏慕的脸!
一双空洞的眼睛透过镜面,死死地盯着林昭。
她张开嘴,一道几不可闻的低语,却清晰地传入林昭的脑海:
“林昭,你是不是……也在炼我?”
“啪!”
林昭手一抖,巨大的惊骇让他瞬间失去了对力量的控制。
那张沈青禾的照片,在他指尖“轰”的一声,燃成了灰烬。
炼化,失败了。
而就在这时,他胸前那枚被静心符镇压过的打卡器,竟又一次悄然开启。
这一次,里面传出的,是苏慕生前那温柔而又带着一丝病态关切的声音:
“明天……记得吃药。”
林昭猛地合上表盖,心脏狂跳。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左手掌心。
那道被镜纹烙下的血色疤痕,此刻正微微发烫。
而在那繁复纹路的深处,一个模糊的、属于苏慕的残影,不知何时已经浮现。
她正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
隔着一层皮肤和血肉,隔着生与死的界限,似乎想要触碰镜子外面的他。
林昭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绝对安全、不会被任何人打扰的地方。
他需要一个祭坛,一个足够承载这份疯狂力量的阵法。
否则,下一个被炼化的,或许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