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南下的第三日,北方的消息终于传了回来。
一名雷字营的斥候,浑身浴血,座下战马的腹部甚至插着半截断箭。他几乎是滚鞍下马,一头栽倒在幕玄辰的马前,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道:“殿下!雷将军……成功了!”
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这支死气沉沉的军队之中,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斥候被迅速抬到我的马车旁进行急救,而他带来的消息,则由幕玄辰的亲兵,传遍了全军。
雷字营的三千轻骑,如同一群疯狂的饿狼,在南阳郡外围死死地咬住了靖王大军的尾巴。他们放弃了一切防御,不计伤亡地发动了潮水般的冲锋。靖王显然没有料到幕玄辰竟敢在这种时候分兵,更没料到这支部队的打法是如此的悍不畏死。
后军被冲得七零八落,粮草辎重被付之一炬。为了稳住阵脚,避免被这支疯狗般的部队彻底拖垮南下的步伐,靖王被迫停下主力,分出近两万兵马进行围剿。
一场惨烈无比的厮杀,就在南阳郡的原野上展开。
三千对两万。
这是一场从开始就注定了结局的战斗。
雷字营用自己的血肉与生命,为我们争取到了最宝贵的喘息之机。
幕玄辰听完军报,久久没有言语。他只是勒紧了缰绳,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我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到他那张被烟火熏黑的脸上,没有计划成功的喜悦,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沉重与哀恸。
我知道,雷字营的每一个士兵,都是他亲手训练出来的精锐。如今,他们正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在北方的土地上,慷慨赴死。
这份沉重的代价,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原本消沉的士气,在这一刻,似乎被某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那是一种混杂着悲愤、屈辱与一丝同胞牺牲所带来的决绝。士兵们不再像之前那样有气无力,他们的脚步沉重,却坚定,眼神中熄灭的火焰,似乎又重新燃起了一点火星。
他们开始明白,自己身上这套屈辱的军装,承载着怎样的血与泪。
又行了半日,地势渐渐开阔,官道也变得愈发平坦。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潮湿而温润的气息。
当队伍的前锋翻过一道缓坡时,一座雄伟的城池,终于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尽头。
陵州。
江南第一大郡,以富庶和坚固而闻名天下。
隔着数里之遥,那高耸入云的青灰色城墙,便已带来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城楼之上,旗帜林立,“陵州守备”四个大字在风中猎猎作响。隐约可见一队队身着精良铠甲的士兵在城墙上来回巡逻,阳光下,长枪的尖刃反射着森然的寒光。
与我们这支衣衫褴褛、军容不整的“败军”,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紧张地看着那座如同巨兽般盘踞在大地上的城池。我们真的要靠这副模样,去叩开这座固若金汤的大门吗?
幕玄辰抬起手,大军缓缓停下。
他没有急着靠近,而是命令部队在城外的一片树林边安营扎寨,做出休整的姿态。炊烟袅袅升起,伤兵的呻吟声此起彼伏,一切都完美地复刻了一支刚刚经历惨败、正在苟延残喘的军队模样。
城楼上的守军显然也发现了我们,一阵号角声后,城头的戒备变得更加森严,数架巨大的床弩被缓缓推了出来,黑洞洞的弩口,遥遥地对准了我们。
压抑的气氛,在两军的对峙中,无声地蔓延。
而我,则在颠簸停止的马车里,终于完成了那项漫长而复杂的分析。
我的意识,已经完全沉浸在精神识海之中。那枚暗金色金属的原子结构模型,在我的星辰之力下,被一遍遍地解构、分析、推演。
在确认了那22.01%的成分是我的资料库无法识别的未知元素后,我便转换了思路。
既然无法从“成分”入手,那就从“特性”反推。
我开始调动星辰系统里所有关于这个世界的地理、矿产、以及历朝历代所有官方和非官方的勘探记录。这是一个无比浩瀚的数据库,包含了大齐王朝建立数百年来,所有已探明矿脉的详细资料。
【指令:建立物理特性模型……模型建立完毕。】
【指令:匹配地质资料库,筛选符合“高硬度”、“高韧性”、“强能量惰性”以及“特殊双峰能量频谱”的矿物记录。】
我的脑海中,无数的卷宗、地图、数据如同流光般飞速闪过。
【筛选中……】
【匹配项:1734条……】
【条件修正:加入“伴生矿”属性……筛选中……】
【匹配项:92条……】
【条件修正:加入“冶炼难度极高,常规手段无法提纯”属性……筛选中……】
【匹配项:7条……】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范围在不断缩小,真相距离我越来越近。我能感觉到,某种被深深掩埋的秘密,即将破土而出。
我死死地盯着那不断减少的匹配项,加入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筛选条件。
【条件修正:矿石外观呈“暗金色”,或在特定光线下可呈现类似光泽……】
【筛选中……】
【……】
【……匹配完成。】
【结果:1。】
只有一个结果!
一瞬间,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我的意识,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猛地拽进了一份尘封已久的、来自于大齐工部档案库最底层的勘探记录里。
那是一份一百多年前的记录,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上面记载着,在王朝西部的“西川”行省,一条铁矿主脉的深处,发现了一种奇异的伴生矿石。其色暗沉,偶有流光,坚硬无比,百炼不化,被当时的工匠视为无用的“顽石”,在记录中被草草地命名为“愚金”。
因其毫无用处,这条伴生矿脉很快便被废弃,被世人所遗忘。
而记录的最后,用朱笔标注着那条矿脉的归属地——西川,白帝城。
西川……白帝城……
我的大脑,在看到这几个字的瞬间,一片空白。
那不是别的地方,那正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那个在京城里斗鸡走狗、混迹于秦楼楚馆,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不学无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闲散王爷——靖王爷,幕从云的封地!
这种足以颠覆时代冶金技术的超级金属,其唯一的产地,竟然就在靖王爷的封地之中!
“轰——”
我仿佛听到了一声巨响,脑海中所有看似无关的线索,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了!
那个在朝堂上永远站在太子一边,看似对皇权毫无野心,只知享乐的皇叔!
那个在“鬼愁峡”之战前,第一个跳出来支持幕玄辰领兵平叛,将他推向陷阱的“老好人”!
那个与蛮族暗通款曲,为他们提供精良到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武器,借蛮族之手削弱大齐军力,甚至试图围杀我朝储君的幕后黑手!
靖王!一直都是靖王!
我一直以为,他是被皇后和太子推到台前的棋子,是那个为这场叛乱提供“大义名分”的傀儡!
可现在看来,我错了,所有人都错了!
皇后是他的棋子,太子是他的棋子,甚至连不可一世的蛮族,都可能只是他手中的一把刀!
他才是那个隐藏在最深处,操纵着一切的棋手!
那个以“闲散王爷”的面目示人,骗过了全天下,骗过了他那位雄才大略的皇兄的幕从云,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他那森白而致命的獠牙!
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从我的尾椎骨,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这张网,比我想象的还要大。这个敌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怕。
我猛地掀开车帘,刺目的阳光让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秦女史?”守在车旁的亲兵被我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
我没有理他,我的目光,越过无数攒动的人头,死死地锁定在了那个正站在高处,遥望陵州城墙的背影上。
幕玄辰。
他即将面对的,根本不是一座孤立的城池。
他要面对的,是一个用十几年时间,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悄然建立起一个恐怖帝国的,自己的亲叔叔!
我必须告诉他。
立刻!马上!
我提着裙摆,不顾一切地跳下马车,朝着他的方向,踉跄地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