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我的声音因为奔跑而破碎,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守在幕玄辰身边的亲兵立刻警惕地拦在了我的身前,但幕玄辰只是微微抬手,示意他们退下。他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眸落在我身上,看到我煞白的脸色和惊惶的眼神,眉头瞬间蹙起。
“怎么了?”他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安抚,“不必惊慌,一切尚在计划之中。”
“不!”我冲到他面前,顾不上周围还有旁人,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臂,喘息着说道:“计划有变!我们……我们都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的举动太过失态,周围的亲兵都投来了惊诧的目光。幕玄辰的眼神一凝,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到一旁相对僻静的树后,用自己的身躯隔绝了其他人的视线。
“说清楚。”他的声音沉稳如山,仿佛只要有他在,天就塌不下来。
我仰头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因疲惫和哀恸而显得愈发削瘦的脸,一字一句地,将那个足以颠覆一切的发现,告诉了他。
“是靖王爷,是您的皇叔,幕从云。”
当“幕从云”三个字从我口中吐出时,我清晰地感觉到,幕玄辰那宽厚温暖的掌心,瞬间变得冰冷。
“那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超强制式兵器,那种超越时代的合金,它的唯一矿脉产地,就在西川,在靖王爷的封地之内。”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鬼愁峡之战,是靖王爷力主您领兵;蛮族南下,他们的武器来源成谜;而如今,我们正在对抗的靖王幕玄珣,他更像是一颗被推到台前的棋子,一个用来吸引我们所有人注意力的弃子!”
“真正的敌人,那个躲在幕后,将我们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是您那位看似与世无争、只知享乐的亲叔叔!”
我的话音落下,周围陷入了一片死寂。
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一阵无声的嘲笑。
幕玄辰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变幻不定。有震惊,有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至亲背叛后,从骨子里透出的、彻骨的寒意。
良久,他缓缓松开了我的手,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皇叔……呵,好一个皇叔。”
他没有质疑我的情报来源,经过了这么多次生死考验,我们之间早已建立起一种无需言语的信任。他只是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情绪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足以焚烧一切的怒火。
“既然如此,”他转过身,重新望向远方的陵州城墙,声音平淡得可怕,“这座城,我们就更要拿下了。”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这个发现,非但没有击垮他,反而激起了他全部的斗志。他知道,自己已经退无可退,身后是万丈深渊,而前方,则是唯一的生路。
大军再次缓缓开动,这一次,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从主帅身上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决然。
来到距离城墙百步之遥,幕玄辰翻身下马。他没有整理自己破烂的衣甲,反而抓起一把地上的泥灰,毫不在意地抹在脸上。他甚至用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手臂,任由鲜血浸湿那本就残破的衣袖。
转眼间,那个运筹帷幄、冷静沉稳的储君消失了。取而代de ,是一个狼狈不堪、满身血污、几乎要被绝望压垮的败军之将。
他拄着长剑,一步一步,踉跄地走向吊桥。
“城上的将军听着!”
他的声音沙哑而虚弱,却依旧带着一丝属于皇室的、最后的尊严。
“本王,大齐太子幕玄辰!兵败于南阳,被靖王幕玄珣追杀,路经此地,还望将军能开城接应,容我等入城休整!”
城楼之上,一阵骚动。片刻后,一个身披重甲的将领出现在了女墙之后,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这支“残兵败将”,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审视。
“殿下恕罪!”那守将高声喊道,“如今战事紧张,陵州城已然戒严,未得兵部手令,末将不敢擅开城门!”
“放肆!”幕玄辰身后的亲兵怒喝道,却被他抬手制止了。
幕玄辰惨然一笑,笑声中充满了悲凉与自嘲:“本王知道将军的难处。也罢,本王不强求入城。只是我身后这些跟随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实在已是强弩之末。城外叛军追兵随时可能赶到,还请将军看在同为大齐军人的份上,行个方便。”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巨大的诱饵。
“本王愿将所剩的所有军械、粮草,尽数赠予将军,作为谢礼!只求将军能让我等,在这城下苟延残喘一夜!”
此言一出,城楼上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那守将的眼神明显动摇了。他身边的一名副官,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凑在他耳边低语着什么。
机会来了。
我立刻闭上双眼,将所有的精神力高度集中,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朝着城楼之上覆盖而去。
嘈杂的风声、士兵的呼吸声、甲叶的碰撞声……无数纷杂的信息被我过滤。很快,两股清晰的、纠缠在一起的能量波动,被我精准地锁定。
一股,源自那名守将,他的能量波动剧烈起伏,混杂着恐惧、犹豫和一丝无法抑制的贪婪。
另一股,则来自他身边的副官,那几乎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贪婪与狂喜。
【共生链接,启动。】
我将自己“听到”的一切,化作最纯粹的信息流,无声地传递给了不远处的幕玄辰。
【副官:“将军!天大的机会啊!这可是太子殿下!我们若是接应,便是救驾之功!还有那些军械……雷字营的装备,那可都是百炼钢打造的宝贝!”】
【守将:“糊涂!万一是诈城之计呢?若是放入叛军,你我万死莫赎!”】
【副官:“将军多虑了!您看他们的模样,哪里像是装的?再说,太子殿下何等金贵,岂会亲身犯险来诈我们一座城?依我看,他是真的山穷水尽了!我们只要收了军械,再将他们安置在城中特定区域严加看管,量他们也翻不起什么风浪!这可是白捡的功劳和装备啊!”】
信息流淌入幕玄辰的脑海。
他那张沾满泥污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如同一柄重锤,精准地敲在了那守将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将军是在担心本王诈城?”幕玄辰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被羞辱的愤怒,“本王乃大齐储君,便是死,也只会死在冲锋的路上!岂会用此等下作手段,诓骗自己的袍泽!”
这句话,正中守将那点可怜的军人荣誉感。
紧接着,幕玄辰话锋一转,声音中充满了诱惑。
“本王知道,将军忠于职守。但如今是非常之时!唇亡齿寒的道理,将军不会不懂!若本王被歼灭于此,叛军下一个目标,便是你这富庶的陵州!届时城破人亡,将军的忠心,又有谁知?”
他精准地放大了守将的恐惧。
最后,他给出了致命一击。
“开城!本王以太子之名担保,所有军械粮草,尽数归你!此事若朝廷问罪,由本王一力承担!你接应落难的皇子,只有功,没有过!”
这番话,句句诛心。既给了台阶,又放大了利益,还免除了后顾之忧。
我能“看”到,那名守将的心理防线,在幕玄辰这番话语的冲击下,轰然崩塌。他那代表着恐惧与犹豫的能量波动,被狂喜与贪婪彻底淹没。
他对着副官重重地点了点头。
“嘎——吱——”
沉重而古老的吊桥,开始缓缓放下。那扇紧闭的、仿佛能隔绝一切希望的巨大城门,在我们面前,打开了一道缝隙。
成功了!
我身边的士兵们,发出了压抑的、如释重负的欢呼。
然而,幕玄辰的眼中,却没有半分喜悦。他只是冷冷地看着那洞开的城门,仿佛在看一个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在大军入城的那一刻,我悄悄对他说道:“我总觉得,事情太顺利了。”
“不是顺利,”他用只有我们能听到的声音回答,“是太‘干净’了。”
干净?
我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直到我们的大部队全部进入城中,那名守将热情地迎上来,满脸堆笑地要为我们安排驻地时,我才终于理解了“干净”的含义。
街道上,空无一人。
所有的商铺都大门紧锁,门上甚至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道路两旁的民居,也都是门窗紧闭,听不到一丝人声。整座雄伟的陵州城,仿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座鬼城。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头疯狂滋生。
幕玄辰的脸色,早已沉得如同寒冰。他没有理会那名还在喋喋不休的守将,而是直接对身后的亲兵下令:“去府库!粮仓!清点城中所有物资!”
“是!”
数名亲兵领命,飞驰而去。
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煎熬。那名守将的脸色,也渐渐变得尴尬和不安起来。
很快,斥候们回来了,他们的脸上,带着同样的震惊与骇然。
“殿下……府库是空的!一两银子都没有!”
“粮仓也是空的!连一粒米都没剩下!”
“我们查了城中几家最大的绸缎庄和米行……也全都搬空了!”
一个又一个的消息,如同冰冷的利箭,射入每个人的心脏。
幕玄辰缓缓转过头,看着那名已经面如土色、冷汗直流的守将,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陵州太守呢?”
“太……太守大人他……”守将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他说他前几日……出城剿匪去了……”
“剿匪?”幕玄辰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冰冷与嘲讽,“我看,是去迎接他的新主子了吧。”
真相,在这一刻,昭然若揭。
我们兵不血刃地拿下了陵州城,可我们拿下的,只是一座空城!
靖王爷幕从云,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守这座城!他早已算到我们会南下,算到我们会将陵州作为第一个目标!
他提前下令,让陵州太守将城中所有的金钱、粮食、物资,以及所有的富商豪绅,全部转移。他留给我们的,就是一个巨大的、毫无价值的空壳!
他甚至懒得跟我们演戏,只是留下一个贪婪的守将作为棋子,轻而易举地,就让我们自己走进了这个为我们量身打造的牢笼。
好一招空城计!
这一招,不是为了吓退我们,而是为了将我们活活困死!
我站在空旷萧瑟的街道上,只觉得手脚冰凉。
我们以为自己是棋手,殊不知,从踏入江南的第一步起,我们就已经落入了那张早已布好的、天罗地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