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幕玄辰达成共识的那一刻,我们之间那根紧绷的弦,非但没有松懈,反而拉得更满。
“豪赌”二字,说来轻巧,背后却是万丈深渊。每一步,都必须精准无比,不容半点差池。
“我们必须立刻动身。”我看着他,语气果决,“在你安排那场‘绝密会议’,放出假诱饵的同时,我们本人,必须从这座军营里彻底消失。”
“我明白。”幕玄辰点头,目光沉静如水,“我会让我的亲卫副将,穿上我的常服,待在主帐之内,模仿我的日常起居。短期内可以迷惑一些耳目,但瞒不了太久。”
“足够了。”我深吸一口气,“我们需要的,只是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逃离这张天罗地网的初始范围。所以,我们不能再是太子和永安郡主。”
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看着幕玄辰那张俊美得过分、无论走到哪里都如明月般引人注目的脸,第一次感到有些棘手。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眉梢微微一挑:“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该如何让你这张脸,变得不那么‘太子殿下’。”我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说道。
想要在遍布眼线的天下间遁形,首先要改头换面。而这,恰好是我的专业领域。
幕玄辰看着我,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在他看来,所谓的易容,大概就是江湖人士惯用的,贴个假胡子,或是在脸上抹两道灰而已。
我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对他道:“给我半个时辰,再给我找一些东西来——木炭粉、几种颜色不同的草药汁液、一小罐军中疗伤用的油脂,还有……一小撮灶膛里最细的灰。”
他虽然不解,但此刻的我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他选择了无条件的信任。很快,我所需要的一应用品,都被送进了帐内。
幕玄辰看着我将这些五花八门、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东西摆在桌上,像个真正的方士一样,开始研磨、调配,他眼中的疑惑更深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终究还是没忍住。
“为你‘新生’。”我抬头冲他一笑,指了指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太子殿下。接下来,请暂时忘记你的身份,你只是一块任我涂抹的画布。”
他依言坐下,身体绷得笔直,显然对这种未知的“改造”充满了警惕。
我没再说话,而是将调好的、一种带着草木涩味的深色汁液,用指腹蘸了,轻轻涂抹在他的脸颊。我的动作很轻,却不容抗拒。
当我的指尖第一次触碰到他的皮肤时,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我心中暗笑。这位太子殿下,想必从未与任何女子有过如此近的距离。尤其是在这种,他完全处于被动,任由我“摆布”的情境下。
烛光下,我们靠得极近。我能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以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映照出的我的倒影。那里面混杂着惊奇、不解,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我没理会这些,只是专注地工作着。
用深色的植物汁液,将他原本白皙的肤色变得暗沉粗糙,如同常年在外奔波的商贩;用极细的炭粉混合油脂,在他的眉形和眼角做出微调,让原本凌厉的凤眼,多了一丝平和的钝感;再用一点点灶灰,巧妙地在他脸颊上制造出细微的、仿佛常年风吹日晒留下的瑕疵。
这是一个精细无比的活计,远比在现代用化妆品要复杂得多。每一种天然材料的成色和质地都不同,需要精确的配比和手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帐内只有我偶尔翻动物品,以及我们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起初的警惕与僵硬,在幕玄辰的脸上慢慢褪去。他似乎终于从我的专注中,感受到了某种奇异的信服力。他放松下来,安静地任由我的手指在他的脸上游走。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我们之间没有言语,却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交流。他将他的脸,他的身份象征,毫无保留地交给了我。而我,则用我最大的秘密——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知识,为他铸造一副全新的面具。
“好了。”
当我收回手,说出这两个字时,连我自己都感到了一丝成就感。
我将一面光洁的铜镜递到他面前。
幕玄辰接过,看向镜中。那一刹那,他握着铜镜的手,猛地一紧。
镜中的人,面容依稀还是他,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那种储君的威仪、皇族的矜贵,被一层风霜困顿的外壳所取代。他看起来像是一个读过几年书,却为生计所迫,不得不四处奔波的落魄文士,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愁苦。
“这……”他伸出手,难以置信地触摸着自己的脸颊,那触感真实无比,并非简单涂抹可以达到的效果,“……简直是鬼斧神工。”
“现在,轮到我了。”我笑了笑,用同样的手法,很快也为自己完成了改造。褪去郡主的华贵,我成了一个面色微黄、眼角带着几分怯懦的普通少女。
我们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
“从现在起,你叫云深,我叫云浅。”我为我们的新生赋予了姓名,“我们是一对来自偏远州县的兄妹,为给家中病重的长辈寻访一味名为‘龙息草’的珍稀药材,才冒险前往瘴气弥漫的南疆。”
这个身份合情合理,既解释了我们前往南疆的目的,也符合我们“落魄”的形象。
幕玄辰,不,现在应该是云深了。他定定地看了我半晌,眼中那份纯粹的震惊,逐渐化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难言的欣赏。
“秦卿,”他低声唤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我只是笑而不语,开始收拾行囊。
计划已经布下,伪装也已完成。我们带的东西不多,除了一些碎银、伤药、两把贴身匕首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我一直贴身收藏的那枚星石。
我将它从颈上解下,握在掌心,准备找一个更隐蔽的地方藏好。
然而,就在我的掌心完全合拢,皮肤与那微凉的石身紧密贴合的瞬间——
异变陡生!
一股灼热的暖流,毫无征兆地从星石内部猛然涌出,瞬间贯穿了我的整个手掌!
“嘶……”我猝不及防及,被这突如其来的热度烫得倒吸一口凉气,险些将它脱手扔掉。
“怎么了?”云深立刻察觉到我的异样,一步跨到我身边。
“石头……它在发热!”我惊疑不定地摊开手掌。那枚沉寂了许久的星石,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我的掌纹之间,表面看不出任何变化,但那股源源不断的热意,却真实得不容错辨。
更诡异的还在后面。
随着那股热流的涌动,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感知,从我的意识深处浮现出来。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凝神感受。
那感觉……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一根无形的线,从我手中的星石延伸出去,穿透了帐篷,穿透了夜色,固执地、坚定地指向遥远的南方。
它不是一幅地图,也不是一个明确的坐标。它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悸动,一种磁石般的吸引。就像漂泊在海上的指南针,终于找到了它永恒指向的北方。
“星石的悸动”。
这五个字,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
原来,这就是它真正的含义!它不仅是开启遗迹的钥匙,它本身,就是一个活的、能够互相感知的信标!
我猛地睁开眼,看向云深,将我的发现告诉了他。
他听完后,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他立刻就抓住了这个发现背后,最关键、也最致命的一点。
“你能感觉到它……”他一字一句地问,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那是不是意味着,持有另一块星石的人,也极有可能……能感觉到你?”
这个问题,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我刚刚升起的一丝兴奋。
是啊。
这种感知,会是单向的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个新发现,既是我们在茫茫南疆寻找目标的唯一依仗,也可能是一个随时会暴露我们位置、引来杀身之祸的催命符。
我们就像是黑夜中,提着一盏无法熄灭的灯笼的旅人。我们能借着它的光看清前路,但远处的豺狼虎豹,也同样能清晰地看到我们。
窗外,夜风呜咽。
我和云深对视着,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这场伪装与新生,从它开始的那一刻,就注定比我们想象的,要更加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