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为了一个三十年前的“疯子”而制定着疯狂的劫狱计划时,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那场发生在云州城外的“神迹”,不仅震慑了靖王,不仅在肃王府内部掀起了轩然大波,更将一封加急的八百里密奏,送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大乾王朝的权力之巅。
紫禁城,养心殿。
深夜,殿内烛火通明,却寂静得能听见灯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哔剥”声。
身着明黄常服的乾元帝,已经在这封来自云州的密报前,静坐了整整一个时辰。
密报的内容,荒诞得像一出三流戏文。
“……大军围城在即,妖风忽起,鬼哭狼嚎,数万将士不能自持,瘫软如泥,口呼‘神仙饶命’……靖王殿下亲往查探,亦感心神恍惚,疑为妖人作祟……”
妖人?神仙?
乾元帝枯瘦的手指,在冰冷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一下,又一下,单调而压抑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
他既不信神,也不信鬼。他只信奉一样东西——权力。
所以,他也不信什么妖人作祟。
他怀疑自己的二儿子,靖王幕修齐。是不是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才编造出如此荒唐的借口?损兵折将,却连敌人的一根毛都没看到,简直是皇家的耻辱。
但密报的最后,却提到了太子幕允恭的门客,曾多次出现在云州城内。
乾元帝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他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大儿子,太子。是不是太子在背后捣鬼,用某种他不知道的手段,暗中挫败靖王,好彰显自己的势力,逼他就范?
靖王无能,太子阴险。
这是他对自己这两个最出色的儿子,最直观的判断。
然而,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无法解释报告中那种“非人力所能及”的诡异现象。数万精锐,在兵不血刃的情况下集体丧失战力,这已经超出了江湖手段、甚至是军中秘术的范畴。
这是一种……他闻所未闻,更无法掌控的力量。
对于一个将掌控欲刻进骨子里的帝王而言,任何无法掌控的力量,都是最大的威胁。
“来人。”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干涩。
一道黑影,如同从殿柱的阴影里渗透出来一般,无声无息地跪伏在金砖地面上,甚至没有带起一丝风。
那是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全身都笼罩在漆黑的袍服之中,只露出一双毫无情感的眼睛。
“去,把曹安叫来。”
黑影无声地磕了个头,又如同鬼魅一般,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一个须发皆白、脸上却没有一丝皱纹的老太监,迈着细碎的步子,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普通的内侍监灰袍,身形佝偻,看上去就像宫里任何一个行将就木的普通阉人。
但他一出现,整个养心殿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
他便是曹安,司礼监秉笔太监,也是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机构——“影宗”的当代宗主。
“奴才,叩见陛下。”曹安的声音,像是两片干枯的树皮在摩擦,尖锐而刺耳。
“平身。”乾元帝的目光,从密报上移开,落在这个陪伴了自己近四十年的“家奴”身上,“云州的事,你怎么看?”
曹安佝偻着身子,恭敬地回答:“回陛下,此事诡谲,非人力所能为。靖王殿下,应是遭遇了‘非自然’之事。”
“非自然……”乾元帝咀嚼着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暴戾的精光,“朕不管它是自然还是非自然,朕只想知道,这种力量,是什么?谁在用?以及……它能不能为朕所用?”
这最后三个问题,才是核心。
查明真相,从来不是帝王的首要目的。找到力量,掌控力量,将一切未知都变成自己手中的刀,才是。
曹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堪称“笑容”的表情,那笑容让他那张保养得过分的脸,显得愈发诡异。
“陛下放心。影宗,本就是为此而生。”
“很好。”乾元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朕不要你去查太子,也不要去管靖王那个蠢货。朕给你一个任务,动用影宗的一切力量,给朕找到那个所谓的‘陆神仙’。”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冰冷而充满渴望。
“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到他的秘密。朕要的,不是一个答案,而是那种*‘力量’*本身。把它,完完整整地,带回这紫禁城。”
“奴才,遵旨。”
曹安深深一拜,整个身子几乎贴在了地上。当他再抬起头时,眼中闪过一抹血色的幽光。
他像一道真正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
而养心殿的龙座之上,皇帝的身影,在摇曳的烛火中,被拉扯得忽明忽暗,仿佛一个被猜忌与欲望吞噬的巨大阴影。
……
肃王府,书房。
我和幕玄辰,正围着一张巨大的京城舆图,彻夜未眠。
图上,用朱笔清晰地标注出了钦天监的位置,以及周围所有巡防营的换防路线、皇城禁军的巡逻时辰,甚至连附近坊市的更夫路线,都一一在列。
“钦天监本身守卫不多,都是些不懂武功的观星官。”林锋在一旁低声介绍着,“真正的麻烦,在于它身处内城,紧邻皇宫西苑。任何一点大的动静,一刻钟之内,三大营的兵马就能将那里围得水泄不通。”
“所以,不能强攻,只能智取。”幕玄辰的手指,点在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我们的机会,只有一个。”
他指的是三日后的“上元节”。
上元节是京城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届时会解除宵禁,百姓彻夜狂欢。那一天,全城的守备力量,都会被吸引到主街和皇城附近,以防生变。
而钦天监这种冷僻的衙门,反而会成为守备最薄弱的时刻。
“行动时间,定在上元节当晚的子时。”我看着幕玄辰,补充了我的计划,“那个时候,是狂欢最盛、守军最疲的时刻。我们的人,混入观灯的人群,分三路接应。而潜入观星台的,只有两个人。”
“你和我。”幕玄辰接过了我的话,语气不容置喙。
我知道,这一次,他不会再让我一个人去。那句“谋士”与“士兵”的质问,终究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道痕迹。他既想让我发挥“剑”的作用,又不愿让我脱离他的视线。
这是一种矛盾,却也真实的保护。
我们谁都没有意识到,就在我们精心策划着这场惊天劫案时,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从权力的最顶端,悄然撒下。
同一时间的云州。
两名穿着普通商贩服饰的男子,走进了曾经发生“神迹”的那片荒野。
他们一言不发,其中一人从怀中取出一个古怪的青铜罗盘,罗盘的指针,并没有指向南北,而是在原地疯狂地打着转。
另一人则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撮泥土,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有力量残留的痕迹,很淡,但……很纯粹。”他沙哑地开口。
“城里的线索都断了。”拿罗盘的人冷冷地说,“那个‘陆神仙’就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见过他的人,都说他仙风道骨,不像凡人。”
“越是这样,越说明有问题。”嗅土的男子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目光投向了通往肃王府治所的方向,“既然查‘仙’查不到,那就反过来,查‘人’。”
他嘴角咧开一个残酷的笑容。
“查一查,那一天,谁是最大的受益者。查一查,靖王大军溃败之后,谁接管了城防,谁收拢了人心,谁……又在那场‘神迹’中,得到了最多。”
看不见的刀,已经悄然出鞘。
而刀锋所指的方向,正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