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在我眼中不断放大,像一张即将笼罩我整个世界的、冰冷的网。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而具体。
在力量被剥夺的绝对无力感面前,我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我那曾经引以为傲的冷静与智谋,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我完了。
这个念头,绝望地在我心中浮现。
然而,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我衣领的瞬间——
“嘶——”
一道尖锐如银针、却又带着奇异韵律的短促笛音,毫无预兆地,划破了这间小小树屋内的死寂!
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穿透灵魂的魔力,伸向我的影宗密探,身体猛地一僵,那只悬停在我面前的手,竟然无法再前进分毫!
几乎在同一时间,窗外与门外,传来数声压抑的闷哼!原本将幕玄辰死死缠住的影-宗-密-探,阵型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就是这个刹那!
“滚开!”
幕玄辰的咆哮声如平地惊雷,他的剑光在一瞬间暴涨,化作一道泼墨般的匹练,硬生生地从包围圈中撕开了一道缺口!他一步跨到我的身前,将我死死护在身后,那双赤红的眼,如同受伤的困兽,死死地盯着眼前所有的敌人。
而此刻,那些黑衣的影宗密探,却无暇再顾及我们。他们的目光,齐齐投向了门口。
月光下,一道清冷的身影,悄然伫立。
是阿月。
她的身后,跟着十数名身形矫健的蛊族战士。他们赤裸着上身,露出绘满彩色图腾的精壮肌肉,手中握着淬了毒的吹箭与弯刀,眼神平静得如同沼泽深处的寒潭。他们的银饰在月光下闪烁着冷辉,无声无息地,形成了一个反包围圈,将所有影宗密探困在了这小小的树屋之内。
阿月甚至没有看我们一眼。
她那双漂亮的眼眸,冷冷地锁定在影宗密探的头领身上。她缓缓抬起手臂,那条一直缠绕在她臂弯的五彩小蛇,此刻已经昂起了头,一双碧绿的竖瞳,在昏暗中散发着妖异的光,蛇信吞吐间,发出“嘶嘶”的威胁声。
一场凡人无法理解的对抗,就此展开。
“撤。”影宗头领的声音,沙哑而果断。
他们似乎并不想与蛊族正面冲突。
但阿月却冷笑一声,她用一种古老的、我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吐出了一个冰冷的音节。
瞬间,异变陡生!
我清晰地听到,周围的草木与地板之下,传来密密麻麻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爬行声!
冲在最前面的两名影宗密探,脚下猛地一空,数不清的、拳头大小的黑色甲虫破开地板,瞬间将他们的双腿淹没!凄厉的惨叫甚至没能发出,那两人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萎!
剩下的影宗密探,训练有素地立刻后撤,他们从怀中掏出一种灰色的粉末洒在身前,那些悍不畏死的蛊虫,在接触到粉末的刹那,竟发出了被灼烧般的“滋滋”声,畏缩不前。
黑色的死气与斑斓的蛊虫,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展开了一场无形的、却又致命的厮杀。影宗的秘术诡异而阴冷,而蛊族的手段,则充满了原始、野性的生命力。我甚至看到有坚韧的藤蔓从墙角破土而出,如灵蛇般缠向一名密探的脖颈!
这就是南疆蛊术的真正面目吗?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影宗头领的目标,依旧是我!他猛地一跺脚,一股黑气自身上爆开,暂时逼退了周围的蛊虫与藤蔓,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再次朝我扑来!
他的目的,依旧是活捉我!
“找死!”
阿月清冷的呵斥声响起。
她手腕一抖,那条五彩小蛇,化作一道流光溢彩的闪电,破空而出!
太快了!
那影宗头领显然也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身在半空,强行扭转身形,用手臂上的护甲,迎向了那道彩光!
“噗!”
一声轻响。
五彩小蛇狠狠地咬在了他的护甲之上,即便隔着一层精铁,一股黑紫色的烟气,也瞬间从他手臂上冒起!
影宗头领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借着小蛇攻击的力道,身体向后倒飞而出,撞破窗户,直接坠入了下方的黑暗之中。
“走!”
他最后的命令,清晰地传来。
剩下的影宗密探,没有丝毫恋战,几乎在同一时间,齐齐向后抛出数枚黑色的圆球。圆球在空中炸开,散发出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腥臭黑雾。
待黑雾散去,树屋内,除了倒在地上的两具干尸,所有的影宗密探,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来得无声,退得决绝。
一切,又重新归于寂静。
幕玄辰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松懈。他立刻蹲下身,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与恐慌:“秦卿,你怎么样?”
他伸手,想要将我身上那条该死的“缚灵索”扯掉。可他的手刚刚触碰到那漆黑的索套,便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来。
“好冷!”
我虚弱地靠在他的怀里,苦笑了一下。
何止是冷。
那是一种能冻结灵魂的、抽离一切生命力的死寂。我的身体,又变回了那个破败的、连多走几步路都会喘息不止的容器。力量被抽空的巨大空洞感,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别碰它。”
阿月的声音传来。她走到我们面前,蹲下身,仔细端详着我身上的缚灵索,眉头紧紧皱起。那条五彩小蛇已经回到了她的手臂上,此刻正不安地吐着信子,仿佛也对这东西极为忌惮。
“这是影宗的‘缚灵索’。”阿月的声音,凝重到了极点,“我只在族中最古老的典籍上,看到过关于它的记载。”
“影宗……”幕玄辰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他们为何会盯上秦卿?”
阿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幕玄辰,似乎在做什么决定。
半晌,她才缓缓开口道:“因为,你们的敌人,也是我们的敌人。”
她站起身,示意手下的战士收拾残局,然后对我们说道:“跟我来,这里不安全了。”
我和幕玄辰对视一眼,他打横将我抱起,跟上了阿月的脚步。
我们被带到了圣树最顶端的一间、由巨大的花苞包裹而成的密室里。这里,似乎是阿月的私人领域。
“你们口中的影宗,在我们蛊族的语言里,被称为‘影噬者’。”阿月点燃了一盏散发着安神香气的油灯,开门见山地说道,“他们是窃取大地和星辰力量的人。”
窃取大地和星辰力量的人?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们蛊族世代守护的,是这片南疆大地的生命之源,我们称之为‘母亲’。而‘影噬者’,从诞生之初,就是‘母亲’的天敌。”阿月的语气,带着一种源自血脉的憎恨,“他们像一群贪婪的蝗虫,掠夺着世间一切纯粹的能量,用以壮大自身。大地之脉,龙气,甚至……”
她看向我,一字一顿地说道:“来自天外的星辰之力。”
原来如此!
我瞬间明白了。影宗的目标,不仅仅是皇帝的任务,他们自身,就需要我这份独特的力量!
“这条缚灵索,是他们专门用来对付我们这种人的武器。”阿月指着我身上的锁链,“它本身没有攻击力,但它能斩断我们与力量源泉的联系,就像……给我们的灵魂,套上了一个无法挣脱的枷锁。只要它在,你的力量就永远处于被封印的状态,甚至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被它吸干。”
“那要如何解开?”幕玄辰急切地问道,他的声音里满是焦虑。
阿月沉默了。
密室内的气氛,瞬间压抑到了极点。
“常规的方法,没有用。”许久,她才艰难地开口,“它与你的力量纠缠太深,强行破解,只会让你的力量彻底暴走,最终经脉尽断而亡。”
幕玄辰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我靠在他的怀里,心中却反而升起一丝异样的平静。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再死一次,似乎也没什么不能接受。只是……我舍不得。我舍不得眼前这个男人为我而绝望痛苦的眼神。
“但是,”阿月话锋一转,“有一个办法,一个极其危险的办法。”
她看着我,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影宗和我们,是宿敌。你的力量,是他们的目标,也是对抗他们的利器。我决定,与你结成真正的盟约。我帮你恢复力量,而你,要帮我一起守护‘母亲’。”
“什么办法?”我看着她,问道。
“力量的嫁接。”阿月吐出了一个我从未听过的词汇。
她解释道:“缚灵索是‘堵’,它堵住了你连接星辰的通道。既然无法从外部打破它,那我们就从内部,为你的力量,寻找一个新的、更强大的根!”
她伸出手,指向脚下。
“这个根,就是我们脚下这片大地,是‘母亲’的‘大地之脉’!我要举行仪式,将你的星辰之力,与这片土地最本源的脉络相连。一旦连接成功,你的力量就如同扎根于无垠沃土,会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大、更坚韧!届时,这小小的缚灵索,根本无法再禁锢你,它会被你体内奔涌的力量,从内部直接撑爆!”
我的心脏,因为她描绘的这幅景象,而剧烈地跳动起来。
扎根于大地,与星辰呼应……那是何等强大的力量?
“但这非常危险。”阿月立刻给我泼了一盆冷水,“这就像将一朵娇贵的星辰之花,嫁接到一棵狂野的万年古树上。一旦仪式失败,你那份精纯的星辰之力,会被狂暴的大地之脉瞬间同化、吸收,彻底消散。到那时……”
她顿了顿,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说出了那个结局。
“你将永远失去这份力量,你的神智,你的灵魂,都会被大地吞噬。你将不再是你,而是变成这片土地……了无生息的一部分。”
要么,浴火重生,获得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
要么,万劫不复,被大地彻底吞噬。
这是一场用我的所有,去博一个未知的、豪赌。
“不行!绝对不行!”
我还没来得及思考,幕玄辰那压抑着极致恐惧的、斩钉截铁的反对声,已经在我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