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玄辰的声音,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挡在了我和那个危险的提议之间。他的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不容置喙的决绝,和他眼底深处,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恐惧。
看着他那副恨不得替我承受一切的模样,我的心,又酸又软。
我轻轻摇了摇头,伸出没有被“缚灵索”束缚的左手,抚上他紧绷的侧脸。
“玄辰,”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们没有选择了。”
“怎么会没有选择!”他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总有别的办法!我们可以去找季长庚,可以回京城想办法,我绝不允许你去做这种……这种九死一生的事情!”
“然后呢?”我平静地回望着他,问出了那个最残忍的问题,“然后,眼睁睁看着我身上的力量,被这条‘缚灵索’一点一点吸干,最后变回那个连下床都需要人搀扶的、无用的秦卿吗?”
我的话,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上。他的眼神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抓着我的手,力道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我趁势将手抽回,轻轻环住他的脖颈,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嗅着他身上那股让我安心的、混合着血与铁的凛冽气息。
“玄辰,你知道吗?比起死亡,我更害怕变回那个弱小的自己。我不想再成为你的软肋,不想再成为那个只能躲在你身后,看着你为我拼命,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累赘。”
“你不是!”他立刻反驳,声音沙哑。
“我是。”我打断了他,“但从今往后,我不想再是了。阿月说得对,这是豪赌,但赢了,我将获得前所未有的力量,可以和你并肩作战。输了……也不过是提前结束这注定要消亡的命运。用一个确定的死局,去博一个无限可能的生机,这笔买卖,很划算。”
我的理智与冷静,让他陷入了痛苦的沉默。
一旁的阿月,在这时适时地补上了一刀:“太子殿下,秦卿姑娘说的是事实。‘缚灵索’的吸取是不可逆的,拖得越久,她的力量根基就越虚弱,到那时,即便举行仪式,成功的可能性也会无限趋近于零。现在,是她唯一的机会。”
幕玄辰紧紧地抱着我,身体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我能感受到他内心天人交战的痛苦与挣扎。
许久,许久。
他终于用一种近乎破碎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道:“……好。我答应你。”
他松开我,后退一步,那双赤红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阿月,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迸出的寒冰。
“仪式期间,我会在她身边守着。如果她有任何不测……”他没有说下去,但那股如有实质的杀气,已经让整个密室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我保证,你们整个蛊族,都会为她陪葬。”
阿月迎着他骇人的目光,平静地点了点头:“一言为定。”
……
仪式的地点,在蛊族真正的圣地。
那是一个隐藏在圣树树根最深处的、仿佛由月光和活着的藤蔓交织而成的天然溶洞。溶洞的穹顶上,垂下无数闪烁着星辉的植物根须,如同倒悬的银河。
而在溶洞的中央,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石池。池中盛满了并非是水,而是一种粘稠的、如同融化了的星河般的液体。无数细小的、散发着柔和荧光的孢子,在液体中沉浮、游弋,让整个池子,都散发着一股梦幻而神秘的光晕。
“这是‘母亲’的胎海。”阿月的声音,充满了虔诚与敬畏,“是这片土地生命力的源头。进去吧,剩下的,就交给命运了。”
我褪去外衣,只着一身单薄的里衣,在幕玄辰担忧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下了石池。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拔出了他的长剑,剑尖斜指地面,就那样站在池边,眼神决绝,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仿佛要为我斩断一切可能发生的、来自未知世界的危险。
池中的液体冰凉,却又带着一股奇异的生命暖意,温柔地包裹住我的每一寸肌肤。我身上的“缚灵索”,在接触到这液体的瞬间,竟发出了“滋滋”的轻响,那股一直禁锢着我的阴冷力量,似乎受到了某种压制。
我深吸一口气,按照阿月的指示,缓缓躺下,将整个身体都沉入了这片荧光的海洋之中。
闭上眼的瞬间,我的世界,天翻地覆。
我的意识被瞬间抽离了身体,坠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光与暗交织的奇妙境地。
在这里,我感受到了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样强大到令人战栗的力量。
一股来自天际,清冷而孤傲,那是刻在我灵魂深处的、属于我的星辰之力。它们化作亿万条银色的丝线,从无穷高远处垂落,想要将我的意识重新拉回那片熟悉的、冰冷的星空。
另一股则来自脚下,来自这片古老的大地,它沉重、博大、狂野,如同万物初生时的心跳。它化作无数条碧绿色的、充满生命气息的根系,从无尽深渊中蔓延而出,缠绕住我的灵魂,要将我彻底拽入大地的怀抱。
星辰在呼唤,大地在呢喃。
我的意识,我的灵魂,就在这两种极致的力量之间,被拉扯成了一根即将绷断的琴弦!
痛苦!
难以言喻的、仿佛要将灵魂撕裂的痛苦,瞬间淹没了我的所有感知!
我感觉自己正在被一分为二。一半的我要飞升,去往那永恒的寂静;另一半的我要沉沦,融入这无尽的生机。
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被撕碎的瞬间,那股来自大地的力量,忽然变得温柔起来。它不再是粗暴的拉扯,反而像是一位慈爱的母亲,轻轻地、安抚地,触碰着我那濒临崩溃的灵魂。
一幅幅不属于我的记忆画面,如同潮水般,涌入了我的脑海。
这是……“母亲”的记忆!
我“看”到了一片比现在更加繁茂、更加充满原始生命力的南疆密林。
我“看”到了一个穿着观星官袍服的年轻人,风尘仆仆,却难掩一身的意气风发。他孤身一人,历尽千辛万苦,闯过了无数蛊族的陷阱与考验,最终来到了这片圣地。
他的脸,我无比熟悉。
是季长庚。
一个年轻了三十岁的季长庚。
那时的他,眼中没有丝毫的颓唐与暮气,那双眼睛,明亮得像是我最熟悉的那两颗星辰。他的身上,也涌动着与我同源的、却更加精纯浩瀚的星辰之力。
他不是来战斗的。
他是来交流的。
我“看”到他盘坐在池边,以自身的星辰之力为引,与脚下的“大地之脉”,进行了一场跨越物种与形态的、漫长而深刻的交流。
他们的意识,连接在了一起。
而我,作为后来者,一个正在与大地进行“嫁接”的闯入者,此刻正借由这份连接,窥探到了那场三十年前的惊天隐秘。
我“看”到,季长庚从“母亲”那横跨了千百年的古老记忆中,看到了影宗的起源,看到了他们是如何窃取大地之力,又是如何将目光投向了星辰与龙脉。
然后,我“看”到了最让我惊骇的一幕。
季长庚从“母亲”的记忆中“看”到的,是一个足以让整个大乾王朝分崩离析的真相——皇室所依赖的、象征着国运的“龙脉”,早已在百年之前,就开始枯竭!如今支撑着整个王朝气运的,不过是一个由影宗在暗中布置的、饮鸩止渴的伪龙脉!
而真正的龙脉,早已被他们用秘法窃取、污染,用于一个更加邪恶、更加庞大的图谋!
这个秘密,太可怕了!
它一旦被揭露,整个大乾王朝的统治根基,都会在瞬间崩塌。天下大乱,诸侯并起,黎民百姓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影宗,他们想要的,根本不是辅佐谁登基,他们想要的是彻底的毁灭与颠覆!
原来如此……
我瞬间明白了。
季长庚知道了这个秘密。
但他不能说。一旦说出口,只会让影宗的计划加速。天下大乱的局面,正是那群疯子最想看到的。
所以,他选择了最出人意料、也最决绝的一条路。
他选择了被囚禁。
他利用皇帝对星辰之力的忌惮,故意暴露了自己一部分力量的异常,甚至可能主动引导了那场所谓的“谋逆”罪名,将自己,连同那个足以颠覆天下的秘密,一同锁进了天牢的最深处。
他不是被动入狱。
他是……主动被囚!
天牢,不是囚禁他的笼子。那是他为自己选择的、用以守护这个秘密的……坟墓。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我的灵魂深处炸响!
这股过于强烈的情绪冲击,瞬间打破了我与“母亲”之间那脆弱的记忆连接!
“啊——”
我仿佛能听到自己灵魂深处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那被短暂安抚的、来自星辰与大地的撕扯之力,在这一刻猛然加剧!我的意识,像一片风雨飘摇中的孤叶,瞬间被卷入了更加狂暴的能量旋涡之中!
池边,一直如雕塑般伫立的幕玄辰,猛地睁开了眼。
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那张俊美如天神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无法抑制的恐慌。
“秦卿!”